庄周梦蝶（2/2）
他凝视着这个孩子，笑意满眼。
这一世他再不会让当年业家之事发生，一定会让他有一个安乐的人生，这一世他有爱自己的爹娘，还有自己……
他目光扫过逗弄孩子的二人，然而他还来不及欣慰，就猛然心头一动，笑意略微凝在脸上。
不！不对！有什么东西是他忽略了的。
他目光再次落到妇人脸上，眼中是不可置信。
夜无冥母亲不可能有孕，她服用了绝子丹。今生与从前不同的只是倒悬天境的魔气，为何今生她却能有孕…
他心底不安愈发严重，一定有什么是他忽略了的。
不知为何，他心里莫名慌乱急切。
他不知会如此慌乱的缘由，只是心中有一道声音不断催促，一定要弄清真相！
他迫不及待地找到了业成仙的生母，业家老夫人，他直接用了术法逼问真相，“夫人可曾服用过绝子丹？”
老夫人身边的丫鬟怒道，“老夫人对夫人疼爱有加，怎会令夫人服用那种东西？”
梅清寒不知怎么出的业家，他站在远处遥望远处的那个小院落，宛如一座石像，只有心底声音不断叫嚣，不对！
他细细回想这十八年来的记忆，终于在所有看似的合情合理中发现了一丝端倪。
他出生在此处，长大在此处，若说唯一一点奇怪的就是，他太平安顺遂了，幸福极致到以为是对他前世的补偿。
自小出山历练开始，他从未在魔物手下受伤，曾经他以为是因为他有前世记忆，所以修为提升奇快。
可是，又怎该如此…
梅清寒倏然擡头，看着周围的天地，第一次生出不真实之感。分明所有的一切景象与前世分毫不差，就算是幻境也不可能做到这般细致。
他去过极北之巅，去过魔域，分明都是真实的。
他快步走到一个厢房，推门而入灰尘荡开，他指尖轻触那放在角落的云车，圆润的木柄缠了防止磕碰的蚕丝，云车通体还嵌了发光的鲛珠。
他忽然踉跄一步，眼眶赤红一片。
这些他曾觉得遗憾的，如今都已更加美满的样子出现在他的生命中，这里分明处处是那个人的痕迹，偏偏却没有他……
为什么……
他慌乱地跑了出去，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眸一顿。
他嘴唇微颤，一张符纸出现在他指尖，这是当初魔域寻找顾方宁之时，夜无冥交给他的。
符纸燃烧，却并不向任何方向飘散，梅清寒身子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符纸，又看向他身处的一方天地。
眸中意识渐渐凝聚，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缥缈山。
无妄之滨熊熊火光映照天边，梅清寒没有半分犹豫，足尖一点，纵身跃了下去。
烈火中出现一道身影，梅清寒一踩岩壁，纵身回到了崖边。
假的！果然如此。
梅清寒一手捂住头，青筋崩起的手指陷入漆黑的发间，一手紧握成拳。
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这里是幻境？
从什么时候开始是假的，那场仙魔大战中，难道他二人没有一同死在紫金雷电中。
不！或许，那场仙魔大战也是假的。
因为那场神雷劈下的一瞬他就陷入了黑暗，不记得丝毫痛苦。
那在更早，是何时？
他唯一一次陷入沉睡…寒夜城梨花雨夜…
梨花！是梨花！
原来那漫天的梨花是他并未宣之于口的告别。
梅清寒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他必须将指甲死死嵌入血肉才能冷静下来去思索，如果没有仙魔大战，那么现在的夜无冥肯定已经决定独自去对付楚鸿了，甚至还可能独自赴死…
他在这方世界过了十几年，那现实呢？他不敢想下去。
要怎么出去！梅清寒心急如焚。
无念剑光以雷霆之势斩向苍穹，却没有半分变化。
洛水河畔，无念将河水卷起，一座巨大的冰灯缓缓浮现。
是沧海图卷！
梅清寒收回目光，向来舒展的眉因焦躁紧蹙，一双潋滟的眸子沁出了红意。夜无冥，你究竟会把破开秘境的钥匙放在何处。
梅清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夜无冥给他描绘了一生，甚至描绘出一个虚幻的他陪伴自己度过漫长岁月，定然不想让他太快醒来。但他终有意识到这是幻境醒来的一刻，按照夜无冥所想，那个时候的自己已经和那个假的他不知度过了多少岁月，而在那之前，他不会轻易破坏钥匙误打误撞离开。
自己不会轻易毁掉的东西…
梅清寒从衣襟中扯出红绳，眼眸中冷光划过，那带了十八年的长命锁在他手心顷刻化为齑粉。
下一瞬，周遭变化，他已经出现在了一间房内。
眼前是再熟悉不过的布置，是寒夜城。
幔帐轻扬，梨花如雨，他眼中一痛，闭了闭眼。
那夜之后他从未自这里离开！夜无冥趁他熟睡，送他进了沧海图卷。
他忽然想起沧海图卷中他去斩杀楚鸿之前，夜无冥忽然从身后抱住他，声音落寞孤寂，他说，“梨花落尽了”
他擡手接过悬在空中的沧海图卷收紧袖中，踩着满地梨花，两步出了院中，同时阖眸感受夜无冥的位置，却一无所获。
他指尖再次化出一张循踪符，燃起的烟气却被陡然斩断。
梅清寒陡然愣住，怎么回事……
不可能……他不可能有事。
忽然，他目光落到一处地方，脚下阵法金光骤现。
与此同时，寒夜城中一道流光飞来，梅清寒伸手接住。
夜无冥的声音在他神识中响起。
昀瑾，一别如雨，遐思遥爱，沧海图卷岁月茫茫，不知如今时光几何。醒来时你或许心有迷茫，可庄周梦蝶，焉知非蝶梦庄周。
万勿愧疚伤情，生而为魔本不懂爱恨，可自你灵魂，学会了何为爱字，亦体会欢愉比杀戮更畅快。何其有幸，以魔之躯博神之爱。
曾几何时，我问一人毕生之惑，他言，不悔。彼时我并不理解，可如今我的回答也是如此，不悔。
所盼所思于笔中挥就，想来昀瑾能明白我毕生所愿。
我知你不惧死亡，也请你勿要畏惧活着。
若昀瑾随我而去，纵然神魂陨灭，亦难心安。
或有一日，梅花灼灼之时，复有再见之期。
梅清寒双眼赤红，心痛到无以复加。
他可以想象，那人在沧海图卷前，将灵气贯入玉笔书法一点一点地描画编织，铺陈一场没有遗憾的人生。
他在其中捏造一个虚假的自己，那个他会渐渐长大，会被梅清寒用带着爱意的目光凝视，会相伴千百年，直至梅清寒厌倦。
到时梅清寒纵是发现端倪，于沧海图卷中醒来，对他的情义也不负从前，不会太过伤心。他会有自己的人生，继续走下去。
梅清寒唇上被咬的血红一片，“夜无冥！我不答应！”他在沧海图卷中为他织就的一生，他以为自己会沉迷，会留恋，可他才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