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74 逼近。(1/2)
第74章74逼近。
冯妙瑜缓缓起身,在一片纷乱嘈杂议论声里摊开双手接过圣旨。玉轴蚕丝绫,凉凉滑入手心,像只蛇缠在手腕上,嘶嘶吐着信子,黄金打造的枷锁,她却没有说一个“不”字的权力。
底下的议论声音越来越大了,没有冯重明在上面镇着,原来埋在心里的不满从窃窃低语到扯着嗓子大叫,每个人都在说话,每个人都急于表态,那些声音横横竖竖交错在一起,谁都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
“肃静!”刘公公冷眼环视一周,面色庄严,“各位大人们,我说这可不是菜市,您诸位也不是那当街撒泼耍滑的地痞流氓。”
说罢,刘公公又扭头望向冯妙瑜,那眼神明显是让她说点什么好结束这场闹剧的意思。可要说点什么?她又该说点什么?冯妙瑜便看向冯敬文。在其位,谋其事,他坐在龙椅上,总该说点什么吧?
那家伙双手合十坐在龙椅上,身着四爪团龙袍子,坐是有坐相,只是目光涣散,瞧那呆滞的程度大抵是在思考今日午膳,不,晚膳是吃煮蟹好还是羊肉好——果然指望不得他!
自己竟然想着能指望上冯敬文!冯妙瑜心凉了大半,她缓缓走到龙椅旁坐下,这是最关键的时候,冯敬文靠不住了,刘公公又只是个太监,能不能镇得住这些朝臣全看她了。危急存亡之秋,盛京内里人心不齐,外有叛军虎视眈眈,能镇住场立刻布置防卫功劳不一定在她,可若是镇不住——这天塌了的责任,亡国祸水的帽子便要扣在她的头上。
那些道学家总爱说女子本弱不堪重用,可不知为何一到面危难关头,柔柔弱弱的女子顷刻之间就有了排山倒海之力,尽能狂风扫落叶之势摧枯拉朽片甲不留地摧毁顶天立地的千里江山英雄好汉。亡国了。但凡有几分姿容的就说是红颜祸水狐貍精,和以色侍人沾不上边的贤德妃就说丑人多作怪,反正好话是让他们说尽了……既是小小女子,何德何能呐。
冯妙瑜在心里摇摇头,把脑海里纷乱的念想抛之云霄。她粗粗扫了一圈,心觉人数好像不大对,没有望见她想找的那个人,正准备拨拉拨拉冯敬文这颗算盘珠子,有位老臣突然颤巍巍窜出来。
“微臣有话要说。”
礼部侍郎夏大人拱手向冯敬文一礼,梗着脖子,眼睛是看向的冯敬文,嘴里的话却是对冯妙瑜说的。
“先秦韩子有言,曰:‘使鸡司夜,令貍执鼠,皆用其能,上乃无事。’百官黎民各司其职,春天播种,秋日收割,男耕女织,顺应天道,方才是治世之道。《礼记》云女子应以织纴组??为本,微臣不明白,这朝堂上怎会有女子?公主身份尊贵自然不必多言,但您这样带头乱了分寸规矩,岂不是要使天下大乱,灾祸横行?”①
底下不少大臣纷纷点头摸须表示赞同。
冯妙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压下心中的不安无措,擡眼平静道:“既然男耕女织天经地义,那夏大人为何站在这里,而不是在田间地头耕种务农?”
“因为微臣是皇上任命的臣下。皇上是天子,授命于天,皇上任命微臣掌天下礼仪之政令,那就是上天的意思,微臣站在这里,亦是顺天而为。”
“顺应天道,那上天的意思就一定是对的吗?”冯妙瑜笑笑。
“公主您怎么敢——”夏大人瞪大了眼睛,“上天的意思自然是对的。”
“诸位大人都是这样想吗?”
冯妙瑜放下茶盏,学着冯重明的模样擡脸慢慢环视众人,目光威严,一寸寸压在众臣肩上。父皇近来让她隔屏听朝,参与大小政事,恐怕为的就是这个时候吧。
“夏大人既然这样说,那这事情便好办了。”冯妙瑜说,“夏大人授命于天子,本宫亦授命于天子,头顶同一片天,脚踩同一片地。你我在此,都是顺应天意,何来忘本乱时之说?还是说,夏大人您觉得上天授命于本宫是错的,换句话说——上天是错的了?”
“微臣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夏大人被冯妙瑜呛得脸红,声音不由往上拔高了八度,“只是《礼记》所云……”
冯妙瑜打断他。
“那本宫问诸位大人一句,作《礼记》的是何人?”不等底下的大臣们回话,冯妙瑜接着说道:“《礼记》据传为孔圣人七十二弟子及其学生们所作,西汉戴圣所辑。戴圣他是周朝宋戴公第二十三世孙,西汉大臣。自古以来君为上,臣为下。夏大人这可是要拿一介臣子之言,来反驳君上之命?假借古人之言,以下克上,僭越本分,于礼于刑,又该当何罪?”
“妇人之言,公主这是血口喷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欲加之罪?你说本宫污蔑于你,本宫这里倒有一个法子,可以验证夏大人到底是真无辜,还是假无辜。”冯妙瑜给刘公公递了一个眼色,顿了顿,继续道:“想必诸位大人都听过六月飞雪和比干挖心的故事吧?想来苍天有眼,自能辨是非,认忠奸。正好如今是秋天,万物肃杀之时,依本宫之见,不妨顺天行诛,在此砍了夏大人的脑袋,挖了心肝出来瞧一瞧——”
冯妙瑜放轻了声音,“若是夏大人心无七窍,本宫明日起来不见飞雪,也没有被天雷劈到,岂不是就能说明本宫监国乃是天意了?”
刘公公明白眼下正是冯妙瑜在这朝堂上立威的紧要关头,立刻努努嘴允了两个身材魁梧的卫士抽刀上前。底下的朝臣没人敢大声说话了,冯妙瑜嘴角噙着冷笑,血溅金殿,区区毒妇,区区一个千古骂名算得了什么?反正她也不是第一天这样被人咒骂了。如果要守住这座盛京城的代价就是血流成河,她不介意拿起屠刀,手染鲜血。哪怕这柄屠刀亦是架在她自己的脖颈之上……就像阿蛮能为了她的巫阳放弃一切,若有必要,她也可以为了大梁和盛京放弃一切。
两个卫士已一左一右从两边架起夏大人,刀身上已见了红,冯妙瑜笑着,也不叫停,夏大人的汗珠滚落在刀刃上和血丝混在一起,她是真的敢做这事的!夏大人牙齿都在打颤,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死!就因为这点小事……最后他还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服了软。
不用背上残害忠良的骂名,冯妙瑜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她转头清清嗓,对冯敬文说:“太子,今日来上朝的朝臣人数好像不够。”
冯敬文这才大梦初醒,但很配合地一拍扶手,“谁没来?”
很快有光禄寺官员上前报了今日早朝点卯情况,一共十七位朝臣称病缺朝,除了宋罂,另外十六人多多少少都和他沾点关系。阿蛮临终前的叮嘱就在耳边,冯妙瑜把玩着扇子柄,她正愁怎么收拾宋罂,这可不是瞌睡送枕头?
“哦,宋大人啊,本宫昨晚瞧他还好好的,怎么这才过了几个时辰,人就病的起不了床了?”冯妙瑜说。
刑乱国用重典。既然目无尊上,那便禁足罢职以待查办,然后便是平叛城防诸事,有夏大人这一“珠玉”在前,底下的朝臣摸摸自个儿的脖子也不敢再多嘴出言置喙,接下来朝会进行的异常顺利。②
——
时间川流不息,弹指便到七夕过后。冯妙瑜忙的脚不沾地,盛京周边的布防总算初见雏形,而冯重明的身体也可算有了好转。经太医院太医们商量一致,终于浩浩荡荡移驾回宫了。
帝王回宫这日,冯妙瑜一下早朝便风风火火冲进了甘露殿中。冯重明一下子变得老了,似是一夜白头,若不是那身龙袍,冯妙瑜简直都快要认不出来眼前的这个虚弱不堪的老人是谁。
“父皇,监国的事情,儿臣恳请您再考虑考虑——”
“君无戏言。”冯重明眼皮都没有擡一下,指指手中画卷,“你来帮朕瞧上一瞧。”
“这是?”
“敬文年纪不小了,朕打算给他挑上一位出身尚可,性情和顺的正妃,再添上几个模样可人的良娣,应该就够了。”
冯妙瑜接画卷的手一顿。
“敬文还未及冠,这个时候就往东宫添人怕是不合适吧。”
冯敬文今年才十六,男孩最容易变坏的年龄,就是放在一般的世家里也要小心小心再小心,生怕过早和女孩儿厮混在一起尝到甜头耽搁了锦绣前程,哪有在这个危险的年纪反而给他房里添人的。
“朕问过东宫里伺候的人,太子已经能生育了。毕竟是储君正妃,太子妃还是得选个未出阁的世家女子,至于那几个良娣,朕打算选上一两个生育过的妇人,以防万一。到时候生出来皇孙就直接接到宫里养着,等到了启蒙的年纪就由你带着他。”
冯重明一脸平静。
“若是个能成器的倒还好说,若还如他父亲一般扶不上墙,你待他便如待他的父亲一样。一切军国大事全由你决断,他只要坐在那里像个样子,到时候把皇储生出来就行了。”
冯妙瑜被震到,一时间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纵她并不十分喜爱这个幼弟,但这话从冯重明口中轻描淡写吐出还是很震撼的。
好像那不是他的亲儿孙,只是路边随便什么阿猫阿狗。
帝王无情。
冯妙瑜捏着手里的画像,画中穿蓝衫的不知是谁家小姐,温温柔柔垂眸在窗边绣花,嘴角淡淡微笑着,满眼期待。
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全部未来就是嫁给个对自己根本没有分毫情谊的男子,冯妙瑜心想,再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一个不属于她的孩子,她还能笑得出来么。这换了谁能笑得出来啊。
本该充满向往和期待的大好人生,就这样被一个人,一句话,轻飘飘画上了悲剧的句号。
“敬文年纪还小,还有成才的空间,”冯妙瑜想了想开口,“何况他这个性格,宽仁广济,依儿臣看其实有几分贤明之君的模样,再给他点时间……”
“朕既然再三斟酌给了你监国大权,就不可能收回。”冯重明噗嗤冷笑,“朕自认为不是良善之辈,你们母妃,皇后也不是善茬,怎么就会生出他这样的太子出来,仁慈?贤明?软弱还差不多。这些天来太子做了什么,刘公公都如实和朕汇报过了。说的不客气点,就他那个样子,这龙椅怕是还没有坐热就被人砍了脑袋了!”
冯重明向来雷厉风行,冯敬文的婚事很快被提上日程。
谁都知道这位太子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女儿嫁过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但凡家中有正值年华的女孩儿的朝臣们个个都愁着一张脸,生怕自己家的宝贝女儿一不小心被聘成太子妃,自此骨肉生离。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冯敬文的婚事到底还是暂且搁置了。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就在寒露过后,眼看着叛军在京畿道外原地不动,众人渐渐放松警惕之时,城外传来消息,凤翔府叛变。
王如意的夫君,凤翔府少伊趁夜杀了支持盛京的府伊,提着府伊的脑袋向安王俯首称臣。
京畿道下除了盛京所在的京兆府外,还下辖凤翔府、华州、同州、商州、邠州五个府州,这五府州如众星捧月般拱卫着中间的京兆府。凤翔府反水,就意味着固若金汤的防御线已被叛军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兵临城下。
一时间人人自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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