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恶夜 “有贼人开外城城门——”……(2/2)
他沉默地站着,不走过去,只在她的注视下低下头。
“陛下,”他说,“您真的喜欢我吗。”
他当然喜欢她,从马球场的第一眼到现在,他的心里装的全是她。
如果他不曾有过官身,如果他不曾站在朝堂上,他就不会看到他喜欢的那个少年人有另一副面孔。
坐在高处的那位君王冷酷极了,喜怒无常极了,雪夜里暖红的灯变作覆盖整个天幕的白风,将他的心裹挟在里面。
他当然也喜欢那样的她,每次站在陛前的时候,他的心脏就控制不住地雀跃起来。可他总觉得自己在一场幻觉里,要么御座上那位无情的帝王是幻觉,要么在雪夜里珍重地牵起他的手的那个少女是幻觉。
帝王是不会那样诚挚天真地喜欢他的。
桃树下的少年帝王轻轻笑了一声。
“到我这里来,”她重复了一遍,“你什么时候都可以过来,只要你信。”
这句话轻轻地敲在杜焕郎的肩膀上,一瞬间让他的心脏骤缩,肋骨嗡鸣。他在梦中的雪野里捂住脸,发出愧疚的呜咽。
他根本不该问那个问题,他根本没有资格用这种暗含指责的口吻去质疑她对他的感情。
他的母亲是忠臣吗?他的长姊长兄没有做过见不得人的事情吗?他在杜家长大,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吗?他只是快快乐乐地不去想,不去看,也不去想那个要他不要留宿宫闱,温柔地留下他的退路的少年帝王到底面对着什么。
他问出这句话只是因为他快要对不起她了。作为一个杜家子他只能选择站在家族那一边,他是巨树上的青枝,他本来就是这棵巨树的一部分。
他想要告诉自己其实这就是朝堂上的那些事,她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他,他其实也没有那么对不起她。
而她还静静地看着他。
杜焕郎跪下来,伏在雪地里。桃花的花瓣就落在他手前不远的位置,伸手碰不到,但再挪一挪膝盖总能拾起一两片。
“陛下,”他说,“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
长姊为他准备过漂亮的衣服,母亲在他幼年来请安时总为他准备甜汤,在年节过后的第一天母亲会来父亲的住处,她把他抱在膝盖上,看仆人们来来往往地挂彩灯桃符。他不知道该怎么背叛这一切,该怎么告诉自己家人不爱他,他可以离开。
就像他不知道怎么告诉自己,陛下不爱他。
他不该那么想的,明明是他的错。
“陛下……”杜焕郎说,“您会胜利,也会千秋万岁的。”
“我也会……去领我该领的惩罚。”
……
梁知吾用手捂住腹部的伤口,眼前这个年轻人瞳孔放大,眼睛里蒙着一层泪雾,要不是他身上还有血,谁也不能把他和凶手联系起来。
“你不要,咳,不要做傻事。”她尽量让自己的气息平稳,“事情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你母既然没有发作,就不应以谋反论。放我进宫压下此事,你家不致有夷族之祸——”
杜焕郎不言不语,梁知吾觉得自己的手开始冷了,失血带来的乏力越来越强烈。
“你刺我这刀全且作罢,我不会说出是谁……你要是还为杜家思量,就让开。”没有回应,少年人握着那把刀,手指轻轻颤抖着,没有再刺下去,也没有让开的意思。跌坐在地的权臣声音里终于带了些崩溃。
“圣人待你甚笃!”她嘶声说,“你母亲几次三番暗中手段,欲以圣人为傀儡。你在圣人身侧,她若想反制,摆弄你岂不是得心应手?可圣人何曾胁迫于你?你杀我也就罢了,为何要贻害于圣人!”
她低低地咳嗽起来,苍白着脸垂下头,终于不动了。最后的话让杜焕郎全身一震,手中刀也当啷落地。他用力擦了擦眼睛,血和泪水在脸上花成一团,没再管那个歪倒在马车边的人,也没再管那把刀。杜焕郎跌跌撞撞地逃上车离开。
在马车声离开巷口的一瞬间,看起来已经气绝的梁知吾突然睁开眼睛。
……
笑笑笑又加了个大班。
在朝堂上红脸白脸唱完了,陆雁迹身上就没了事情,剩下的收尾还得给刑部办。今天半夜给梁相的学生放出去了,剩下事情怎么安排还得请教她这位尚书娘子。
正在心里谋划着要不要去蹭一顿宵夜再返家,笑笑笑冷不丁看到一个人影骑着马从路那头而来。马跑得很慢,马上的人几乎趴在了马脖颈上。
她咋舌,伸手去接,马背上的人直接摔了下来。“哎呀呀,”借着月光笑笑笑看清楚了梁知吾那张惨白的脸,不由分说搀着她就向宫内走,“您要是还有气,先把出了什么事告诉我吧。”
梁知吾攥住她的衣袖:“谋反。”
“杜家……谋反!”
没来得及反应,宫门突然打开,另一个身影有些踉跄地扶着墙,对卫士出示令牌。从背影看过去笑笑笑就知道了那是谁,许衡之一身衣衫血染,看着比梁知吾好也好不到哪去。
他回头,三人对视,刹那了然。
“去禀告殿下,杜家谋反——”
随着这句话落下,夜风骤然强烈,卷来远处的嘈杂声。东向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成了一片熔铁一样的红色,远处街上密集的脚步声和击铮声一齐作响。
“急——报——”
“有贼人开外城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