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凤凰涅槃22 大结局中(2/2)
陆既安淡淡开口:“哦?皇叔死于山贼埋伏,是个意外,朕那元后死于火中,依旧是意外。何冤之有?”他视线从谢汐楼的脸上划到那木匣子中,问道,“匣子里装的可是你的证据?呈上来。”
谢汐楼将匣子扣到地上,用手按住,阻住了内官想要将匣子拿走的动作,像是怕对方毁灭证据似的:“陛下,证据繁琐,还需由臣妇亲自为陛下讲解。”
陆既安盯着她,半晌轻笑,有隐隐轻视之意泄出:“好,那你便说说吧。”
谢汐楼垂眼,并不在意他的态度:“那臣妇便从亡夫陆回之死说起。那日堂审结束后,臣妇与友人在山顶处说话,有贼人以臣妇被绑架为理由,要挟亡夫至山崖,偏巧那时亡夫寻不到臣妇,这才着了道。臣妇得知消息后,立刻带人赶到,却还是晚了一步。之后,在场贼人尽数被屠,只留了一个活口。为防他人灭口,这人被悄悄带回大理寺,一番审问后,说出他是罪臣周鸿之派出的死士。”
谢汐楼将面前的木匣子打开,取出一份证词交给一旁的内官:“此乃大理寺审问那活口所得笔录,请陛下查阅。”
内官将笔录转呈给陆既安,他接过后匆匆扫过,心中竟有些高兴。
周鸿之被抓入狱后,惠昭县主和襄灵大长公主动用所有关系试图为周鸿之脱罪,却偏偏陆回这时死了,以致于案件虽证据确凿,可满朝官员竟无一人敢将此案接下,站在大树还未彻底倾倒的周鸿之和大长公主的对立面。
若谢汐楼所说属实,陆回之死也与周鸿之有关……这倒真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陆既安将笔录放到一旁,继续道:“好,此案朕会着三司会审,定会还皇叔一个公道。”
谢汐楼松了口气。
既然陆既安认可了陆回案子,那另一桩明德皇后的案件,便如何都不能以“胡言乱语”随意遮掩了。
她深吸一口气,跪伏在地上,额头抵住金砖,任凉意渗入她的头颅,让她的思绪慢慢冷却。她清晰而快速地道:“明德皇后一案涉及皇家阴私,臣妇请陛下令众臣退至殿外,仅留与案件相关的沈侍郎沈仲广、薛尚书在殿内,以护皇家尊严。另召罪臣周鸿之,沈国公沈振,太后薛氏入殿。”
寂静笼罩大殿,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做。
谢汐楼从没想过这一刻她会这般平静。
这些人名在她的心中滚过千万遍,也曾心痛,也曾悲愤,但待到如今快要走到尽头,真正将其宣之于口时,似乎仅余解脱。
陆既安脸上的那丁点笑意彻底散去,冷冷道:“谢氏,明德皇后一案早就盖棺定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谢汐楼不起身,并不畏惧陆既安的怒火:“陛下既信了臣妇关于亡夫陆回案的推断,为何不再听听臣妇对明德皇后一案的推断呢?”
“若说错了又待如何?”
“臣妇请陛下赐臣妇一杯鸩酒,无论臣妇所说是对是错,待臣妇说完,自会将毒酒饮下!”
这是用死将陆既安架到高台上了。
满室哗然,朝臣们窃窃私语,不知是在赞扬她的勇气,还是再讽刺她不知天高地厚。
但这些都与谢汐楼无关。
她安静的跪伏在地上,等着陆既安的表态,亦或是他的出招。
半晌,陆既安轻笑,笑声中似藏着剧毒:“皇嫂既然说得这般笃定,朕倒是也想听听,你查到了什么。”他擡起头,看着台下众臣,“就按琰王妃说的做。”他侧头看着一旁的宫人,“去准备一杯毒酒,皇叔泉下寂寞,皇嫂既与皇叔伉俪情深,一会儿便随他去吧。”
谢汐楼伏身不起:“臣妇谢陛下恩典。”
朝臣们陆续退至殿外,殿下一时只剩下跪着的谢汐楼,和站着的沈仲广、薛尚书。
那二人一前一后站着,姿态僵硬,后背上浸出密密麻麻的汗水,几乎湿透官袍。谢汐楼跪在一旁,唇边有笑意,心中无半分不安。陆既安坐在台上,看着台下的人,手指不住摩挲着扶手上的浮雕,心中烦躁,却只能压制。
四个人各怀鬼胎。
不知过了多久,谢汐楼提到的那些人终于陆陆续续赶到。
沈国公虽有国公爵位,但自明德皇后故去后便告病在家,一病便是这么多年,因不领实职无人催促。如今再踏入这太极殿内,颇有几分恍若隔世的感觉。周鸿之被押在大理寺大牢中,被带到殿中时手上脚上全是镣铐,身上也有被鞭打的痕迹,与十几日前风光无两的丞相判若两人。
薛太后是最后被扶着走入殿内的。
许是这几日太医院开的安神汤药起了作用,今日的薛太后瞧着比前些日子精神不少,但仍是虚弱。陆既安为展示他的孝心,即使是在太极殿内,仍旧为薛太后设了一座,让一旁的尚宫扶着她坐下。
众人到齐,陆既安身边的内官端着一杯酒,放到谢汐楼面前的地面上。
酒杯中的酒无色无味,确实入喉即亡的鸩酒,谢汐楼垂眸看着这杯酒,知晓众人已到齐。她擡起头望向陆既安,笑着道:“既然诸位都到了,那臣妇便从沈国公府大火前的那夜说起吧。
“大火前那夜,明德皇后的贴身侍女月琴做了桂花糯米小圆子,做得多了,分给了院中众人。众人食用后,当夜睡得极为沉稳,以致于院中闯入贼人,明德皇后寝室中有剧烈打斗声都没听到,更是丧失了逃命的机会。天亮后大火方熄,大理寺的人清点现场发现了六具女尸和两具男尸,以及一个受重伤但活下来的宫中内官。”
谢汐楼微微侧身看向一旁的沈国公:“明德皇后的院中惯没有侍卫小厮,伺候的人皆为婢女,现场如何会出现男人的尸体?沈国公却坚持说院中下人与死者对得上,这是为何呢?”
沈国公垂着头,紧抿着嘴唇,半晌开口,声音中有浓浓的倦意:“或许是老夫记错了吧。”
谢汐楼早有预料他会这般说,但真的听到时,心口依然还是痛。痛过后又仿佛空了一块,什么都不剩了。她挪开视线,轻笑:“这么重要的事都能记错,臣妇不禁怀疑,沈国公是不是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明德皇后?”她收敛心神,继续往下说,“除了这多出的两具男性尸体,那火海中还少了一具女性尸体,却一时不能确认少的是谁的。
“火海中尸体虽已烧成焦炭,仵作还是有所发现。除了陈尸在明德皇后寝室中的三具尸体,其余人皆为活活烧死。寝室中的三具尸体,一女两男,女尸喉咙被割断,是最先死的那个,推测为明德皇后。两具男尸其中一具胸口被人刺穿,推测是第二个死的,另一具男尸脖颈同样被隔断,右高左低,自上而下贯穿,深可见骨,推测为最后一个死的。这三句尸体均为死后被烧成炭块,倒是少了不少痛苦。”
为了隐去她还活着的事,谢汐楼事先已将所有证据调整修改,让众人的思绪聚集在明德皇后为何被杀,而不是明德皇后是否还活着,也避免了后续不必要的麻烦。
谢汐楼继续道:“除了尸体,大理寺还在现场发现了几处疑点,其一,起火的院落中发现火油和助燃的稻草的痕迹,其二,在幸存的那名内官的房间中,发现了半碗下了迷药的糯米圆子。”谢汐楼眉梢眼角全是讽刺,她仰起头,直直盯着上方高台上的陆既安,质疑和挑衅之意明显,“陛下,这么多的疑点,大理寺却坚持用意外草草结案,您说这是为何呢?”
陆既安微微前倾身子,盯着跪在殿中的那女子,从眼神到动作全是威压:“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朕的授意?”
刹那间,殿中宫人跪了一片,谢汐楼依旧跪得笔直,丝毫不让,唇边笑意愈发灿烂,竟有几分疯癫之势:“陛下,臣妇还未说完。待臣妇将一切说完,殿中诸位自有决断……也或许他们早就有决断,被蒙在鼓中的是殿外的那些人……真想让他们也听听啊,我倒是好奇,这么多人陛下杀不杀得尽。”
“放肆!”
陆既安重重拍了下扶手,谢汐楼恍若未闻,继续往下说:“明德皇后案的疑点太多,便由我一一为诸位大人解惑。其一,明德皇后寝室突然出现的两名男尸究竟是谁呢?虽说沈国公坚持那两具男尸是明德皇后院中人,但大理寺卿陆回还是请人根据两具男尸残存的颅骨,复原出了他们原本的相貌。两幅画像被送往各地寻人,就在前不久终于有了关于这二人身份的消息。被切断脖子的人唤罗牙,曾因杀人案在益州被捕入狱,在陛下登基一个多月后,自死牢中越狱逃跑,之后便死在了沈国公府的大火中。
“罗牙和明德皇后、和沈国公府的众人都不相识,好不容易越狱,第一件事便是去千里之外的华京杀害明德皇后,岂不奇怪?而后我便想,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呢?能指使他,并且将他从死牢中放出的人并不多,益州刺史姜曲算一个。若这背后之人是姜刺史,以自由与罗牙交换,换明德皇后一命,倒是说得通。可若是这般,又有一个新的疑问,姜刺史与明德皇后也不认识,又为何要杀她呢?”谢汐楼顿了顿,目光转向周鸿之,“我去岁曾去过益州,知晓益州刺史姜曲与周大人您乃是姻亲关系,便猜想此事或与周大人有关。周大人,您说呢?”
周鸿之艰难转过身子望向谢汐楼,动作带动着手腕脚踝上的铁链子响成一片。他双目浑浊,空洞洞的,说出口的话平静如此事与他无关:“你可有证据?就算我如今是戴罪之身,却也不能什么脏水都往我这儿泼。明德皇后不过是个小娘子,与老夫无冤无仇,老夫为何要废这么大的力气将她害死?”
谢汐楼耸耸肩,满脸的理直气壮:“没有证据,全是我的猜测。不过若想证实倒也简单,那姜刺史并非什么硬骨头,将他带到大理寺中,由大理寺的官吏审问,不出一日定能将一切吐露干净。只是陛下,我已经没有时间等这个招认了,若周大人坚持不肯承认此事,还望陛下下旨,召姜刺史入京。”她顿了顿,又道,“至于周大人杀害明德皇后的理由,莫急,马上就说到了。
“死在寝室中的两个男人,一名是罗牙,另一名是个叫马四儿的杀手。这个马四儿还有个妹妹叫马舞儿,兄妹俩人通常一起行动。我们废了一些功夫,方才将马舞儿找到。据马舞儿所说,有人找到他们兄妹二人,买明德皇后的命,见雇主的那日,是马四儿去的,她则趁着对方不备,跟随其回了住处,确认了雇主的身份。”谢汐楼望向颤抖不已的薛尚书,又看看在前方勉强端坐着的、面如土色的薛太后,“二位可知晓那雇主是谁?”
薛太后板着一张脸:“哀家不知你在说什么。”
谢汐楼并不多绕圈子:“薛太后不知无妨,薛尚书知晓变好。根据马舞儿所说,她在那雇主的马鞍上发现了薛家的家徽,又跟随他回到了薛府。所以,雇佣马四儿兄妹杀害明德皇后的人,是薛氏一族之人。”
“那马舞儿如今人在何处?”陆既安问道。
谢汐楼顿了一下,方才回答:“在狱中服毒自尽。”
此事颇为蹊跷,可当时陆回同她说时,并没多提,也许真的只是个因看守不严而导致的意外吧。
谢汐楼见众人无更多的问题,继续往下说:“根据马舞儿所说,沈府起火那日,他们并非要去杀人,只是因为注意到有人在夜色中向沈府中去,他们才跟上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马舞儿说,那夜的沈府与往常不同,往日根本无法靠近的府邸,那日却像是个空城似的。马四儿先一步追上,马舞儿落后片刻,进入沈府后已经没了马四儿的影踪。一柱香后,有大火直冲云霄,她赶到时已经无法靠近。这日之后,马四儿再没归来,马舞儿苦等不到,不敢声张,只能先离开华京,连佣金都没敢讨要。薛家等不到来讨钱的马氏兄妹,怕是以为二人葬身火海,将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吧?”
殿内无人说话,每个人的脸上表情都颇为精彩,谢汐楼一一扫过,心中疲惫,强撑着继续往下说:“马四儿是第二个死的,根据大理寺卿陆回对案发现场的推测,罗牙闯入明德皇后的寝室后,一刀将其杀死,而后马四儿赶到,撞破此事。罗牙不知对方是敌是友,趁马四儿没反应过来,一刀刺入他的胸口。杀完两人后,罗牙正准备离开,又撞上了一个人,那个人军人出身,出手便是战场上杀人的狠招式,只一招便要了罗牙的命。之后,那人将火油和稻草布置好,一把火将整座院落付之一炬后,不慌不忙离开……我说的对吗,沈国公?”
谢汐楼在此刻点出沈国公的名字,意思极为明确。她的话音落下,周鸿之垂头,没什么反应;沈仲广缩在沈国公的身后,面上的惊讶一闪而过;薛太后和薛尚书吃惊地望着沈国公,似乎不敢相信刚刚听到了什么。
只有陆既安,依旧狠狠盯着谢汐楼,不知在想什么。
地上的金砖反射着四周的景象,谢汐楼看着金砖上的倒影,只觉得陌生又熟悉。
这一路风尘仆仆披巾斩棘,到这一刻,终于快要解脱了。
她盯着金砖上的自己缓缓开口:“案发后,大理寺曾询问过沈国公府夜间巡视的护卫,据他们所说,当夜各巡查小队的路线均被护卫长临时变更,导致沈府那夜的护卫不再似以往一般严密如铁桶。而这其中最蹊跷的便是,明德皇后所居住的院子附近,有足足一个小时,未有任何守卫经过,仿佛是为什么人腾开地方,供他们畅通无阻地进入。
“案发次日,安排一切的护卫长悬梁自尽,这处疑点也不了了之。除此外,案发后不久,沈国公府还发生了一件蹊跷事,有几名仆役误食毒蕈而亡。大理寺卿陆回寻人将这几人的尸体找出,发现三人死因同那罗牙一般,皆为喉咙被人割断而亡,手法亦相同。除了死因存疑,在这几人身上也寻到了火油和稻草的痕迹,推测为当夜在院中布置易燃物,而后参与纵火的人。沈国公,既然这些人皆是沈国公府众人,你说那背后之人又是谁呢?谁有这么大的能耐,操纵沈国公府的夜间巡查路线,又有谁能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将火油和稻草布置好呢?”
答案呼之欲出,到此时,谢汐楼却突然开不了口。
那是她的祖父啊,那是她最信任的家人啊……却偏偏是他们,一个一个凑在一起,亲手将她送入了那场大火。
谢汐楼闭了闭眼,咬着牙将最后一个疑点说与众人听:“最后一个疑点,便是为何那日明德皇后房中闯入贼人,且发生了打斗,却无人发觉。案发时,有一个宫中的内官因住在外院,远离起火的地方,侥幸逃得一命。也恰恰因外院未收到波及,大理寺的人才能在那房间中发现半碗当晚剩下的糯米小圆子,并在其中发现迷药。根据那内官所说,这糯米小圆子是明德皇后的贴身宫女月琴所做,全程未经手他人。
“说来也巧,前不久新年,沈家二郎带着一妾室回到华京,暂住在沈国公府中。那妾室名唤月娘,进进出出皆以面纱蒙面,只一日有所疏忽,被人瞧见了那张脸,竟与明德皇后身边婢女月琴几乎一模一样。上元节那日,月娘去太川寺敬香,亡夫寻到机会将其掳走,关在琰王府。月琴将一切都招认了。”谢汐楼看向沈仲广,“沈大人,您猜,月琴为何要给明德皇后下迷药呢?”
沈仲广支支吾吾:“我怎会知晓……”
谢汐楼笑起来:“你怎会不知呢?明明是你说服月琴,让她给自小一同长大的明德皇后下药的啊!月琴爱慕你多年,担心随明德皇后进宫后,再无法与你相守,一直想寻个机会离开明德皇后身边,于是你便哄骗她在那夜给院中人下迷药,骗她说之后会找人作出一副她被掳走的样子,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之后便可长厢厮守。我说的对吗?”
沈仲广面色惊慌,看向不远处的沈国公,却见他根本没有为他说话的意思,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周鸿之,瞥见他身上的铁镣,一颗心彻底沉了下来。
是了,大家都身陷囹圄自身难保了,谁又会救他呢?
谢汐楼将案发的详细经过说完后,将匣子高举过头顶,道:”匣子中是案发后现场的情况记录,仵作尸检记录,两具男尸复原画像,沈国公府护卫口供,马舞儿口供,以及明德皇后贴身侍女月琴口供。所有文书皆可证实我的推测,还请陛下查验。”
宫人将证据接过,递到陆既安面前时他却并不接。他看着那敞开的匣子,淡淡道:“你说了这么多,却没说最重要的一点,他们为何要费劲心机谋划,只为杀死明德皇后。”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扶手,掩饰着心中的焦躁,“明德皇后是先帝钦定的太子妃、皇后,沈国公沈将军亦从不与人交恶,薛家和周家为何要杀明德皇后呢?还有沈国公,明德皇后可是他看着长大的、最为疼爱的沈家大娘子,他怎么会杀死她呢?”
谢汐楼抿着嘴唇,笑容轻浅,如池塘中的涟漪,稍纵即逝。她仰头望着陆既安,轻声道:“陛下您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原因呢?这太极殿内,不,在这华京城中,怕是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原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