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凡尘（修）（1/2）

堕凡尘（修）

鬼母讲经，鬼城内鬼魂骤然变多，纸扎人们也出现在街道上维护秩序，以防恶鬼吃鬼。

早些时候，嬴仲景便注意到每一只纸扎人都是不同的。它们或哭或笑，神态各异。

制作纸扎人的想必就是王初一本人。

看到卖镜子的那只，他上前试探：“在下想要一面能看到前世生平的镜子，你可有卖？”

纸扎人写道：“镜子只能看到前世一面，不能看完一生。”

“我愿供奉数年阳寿给大人。”

纸扎人静默良久，骤然扑到他脸上，嘴巴微张发出男人的声音：“来北城府衙见我！”

嬴仲景不动声色，随纸扎人拐进府衙后门。跨进屋内，果见一个薄如纸片的男人背对他覆手而立。

“拿来吧，给我十年阳寿。”王初一刚扭头，便不客气地大肆压榨。

嬴仲景不紧不慢道：“在下手里有大人更感兴趣的东西。”

“哦？原来你不想要记忆？你简直胆大包天。”王初一收敛神色骤然发难。

十几只纸扎人将嬴仲景围在中间，他缓缓吐字：“百鬼丹。”

百鬼丹便是凡间修士兑换鬼铜的货品。炼制此丹需去南荒寻找极阴草，再以阴火炼制成丹药，此中艰辛难以言说。

鬼魂服下百鬼丹便可重塑魂魄，更易吸收鬼界精气。此后修炼更顺，寿命相应延长，丹药效用可叠加。

“你竟是活人。”王初一笑得阴气森森，似乎才发现他的活气。

“为找到大人这条线，在下这几月也费了不少工夫。”嬴仲景拜礼。

示意他将木牌取出，王初一记下名字与生辰八字，擡眼看他肩头，“你一个修行不过几载的小辈也敢闯入雩阴城，难道是仰仗肩头这只千年狐妖吗？”

红红服下散阳丸后显露的道行是三百年，竟让眼光毒辣的王初一一眼看破。

王初一飘到座位上，忽然微笑：“你对那镜子感兴趣？我可以不要阳寿让你看到前世，事后你入阴火山帮我将阴火珠偷出来，我再给你五块鬼铜。这笔交易如何？”

嬴仲景摇头：“大人实在高看我。”

阴火珠乃鬼界至宝，以他的修为入阴火山能否全身而退。就算真的将阴火珠偷出来，众鬼祸乱鬼城，闯入凡间又将如何？

王初一并不急，召过纸扎人。纸扎人拿起圆镜对准嬴仲景。嬴仲景蹙眉，一道白光倏然射入他的眉心。

*

暴雨倾盆。

一个衣衫散乱的男子惊慌失措地出现在小巷中。他不时回头张望，慌乱无措道：“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他张开双手，雨水将干涸的血迹冲刷干净。男人面皮抖动，恐惧到嘴角抽搐，却见大片的血迹从袖口一直晕染到衣摆。

他抹去面上的雨水，淡淡血腥味划过鼻腔，让男人的脑子清醒几分。

他要逃！他要逃！他要逃！

意识被拘禁在这具身体中，嬴仲景沉默听着脑中此起彼伏的怨怼。

男人咒骂自己不该贪杯以至于下手太狠，又咒骂老爹死得太早不能管他，最后竟咒骂被他打死的妻子不懂体谅。

他怨毒地咒骂每一个人，愤恨这世道的不公平。凭什么他前半生荣华富贵，后半生却要踏上逃亡之路。

“人在那儿！抓住他！”一道粗犷兴奋的声音响起。

男子回头，就见七八个大汉出现在雨幕中。他不由心下一惊，竟是赌坊那些人找了过来。

他仓皇四顾，无措地低声痛哭。脸上又哭又笑扭成一团，他奔到巷口，被四面八方的呵骂恐吓环绕，一时竟不知要逃去何方。

恍惚间，他竟看到一女子出现在瓢泼大雨中。

氤氲水雾笼着模糊暖光，她执伞而立，纱衣在疾风中狂舞，宛如幽灵。

他不觉走近，再近些，再近些。嬴仲景心下大惊，男人已扑通跪地。

女子居高临下，鞋子踩在泥泞的砖石上竟不染污点。一股气旋将雨雾隔开。

她朦胧而不真切，眼睫微垂，面上不知是怜悯还是厌恶。

“师父？”

嬴仲景在心底喊道，他深深地震撼，嘴又不可抑制地张开：“你救救我，我有钱！我给你很多钱！求求你，救我，我要死了，我好害怕，救救我啊。”

他毫无尊严地跪地匍匐在她的脚下，卑微祈求那宛若山鬼游魂的女子出手。

他涕泗横流，凄惨地诉说家道中落，日子如何艰难。他巧舌如簧，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走投无路的可怜男人。他眼底燃起狂热欲|火，表情夸张又谄媚。

他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渴望将灵魂献祭给这位世外之人。只要他能活下去。

嬴仲景同样哭得不能自已，雨水浇在脸上模糊了视线。伞下的姜泠月却一动不动，四目相对，跨越百年，他竟从师父眼底看出了不齿。

她心底深深地厌恶这个人，仿若那丝怜悯只是施舍。他竟感到恐惧，如果这个杀妻的男人就是他的前世，那师父又是何人？

他恐惧有一日师父也会向他投来同样的眼神。

其实第一次见拂钟时，对方开口也是“属下要找的是这个人吗？”，之后他便被强制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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