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03(2/2)
李娥忽然回头说:“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他说说,能劳烦你去外头吗?”
这么客气。
王六女叫李娥来,无非是想找个由头亲自见证一下赵斌的死,否则自己这个大仙三番五次地不相信自己的成果,跑回来看算什么样子?至于给赵斌老婆的解决之法,全都没有效果,待会儿赵斌死了,自己就跟他老婆说,哪里的符咒没有摆对,或者家里有什么隐藏的物件不告诉她,破了法阵,绝不会影响自己的口碑。
李娥想单独说话,不妨碍她的事,李娥那条狗死了,还能有什么手段阻止她?而且赵斌的死已经是定局了,只是早晚的问题。只是心里头又蔑视着李娥,脸上带着笑:“行,那我去门口等着,你少说两句吧,人家正牌老婆在外头呢。”
到了这份上就开始损李娥,李娥不以为意,转身进屋,回身把门关紧,闩上了。
扑面而来的神神鬼鬼的气味,是王六女身上的香灰味儿,屋子里还夹杂着隔壁屋传来的生鸡解冻的臭气。她扶着墙,用脚尖把赵斌的鞋从床底勾回来,把两只鞋踢整齐了,赵斌还在喃喃地,艰难地继续:“李……李,娥……”
赵斌要钱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但为什么会突发癫痫,眼歪口斜,眼珠子翻白,身体不受控地颤抖着,嘴巴里不停地往外吐白沫。
赵斌从小到大也没有这样的病史,李娥非常顺畅地把帽子扣到了王六女头上,她以为王六女不择手段地弄赵斌,好跟自己也讹钱——恐怕那天赵斌跟她要钱,也被王六女听去了。呵,王六女这样的事情还少吗,人家本来去医院能解决的事情,被她弄得极其复杂,她害人,她治病,这样损阴德的事情没少做,不然王六女名气这么大,还住有德巷这种破地方?稍微去点大的地方,改天就被抓进去查封了!
赵斌家里只有一条炕,因此这会儿赵斌是躺在一条单人床上,他老婆倒也贴心,插上了电热毯,盖着的是新棉花的被子。看惯了赵斌高自己一头的角度,看惯了那张胡茬剃得光溜溜的下巴,忽然看见这肌肉抽搐而像块歪红薯的下巴,李娥情不自禁地想笑。
只是,她不是来嘲笑赵斌的,要是来嘲笑,她当然邀请昝文溪来,两个人一边笑一边吃东西多快活!
有些事,总要有个交代。
“赵斌,你也不要惦记我,你有什么真心实意,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李娥侧身坐在床沿,好像此刻她取代赵斌的老婆来照顾他似的,甚至也无限温存地掖了掖被子,拍拍他的肩膀,“我嫁给刘文华的那天,人们都看我的笑话,吃我的豆腐,你替我说了句公道话,我感激你。”
“哈,说起来,你好像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就嫁给刘文华了?我那会儿,有份零工,早上天不亮就起来,苦得很,又忙,没有时间做饭,就常去他那里吃饭。有时候我去,他还没开门,我就着急走了,后面刘文华就去得早了,说没有别的,特意给我留了前一天晚上的茶鸡蛋。一来二去就认识了,有一天,我起来太早,天还黑得厉害,他跟平时一样让我去拿两个鸡蛋,我就过去,他一下拽住我,把我拖到后头——我就怀孕了,那会儿我婶婶天天虐待我,我也没有办法,只好快点嫁给他。哈,他还觉得那孩子不是他的……算了,我也不稀罕,继续说说你吧。
“后来常见你,我那时候是真心想着,要是不嫁刘文华就好了,嫁给你多好。只可惜你有老婆,我也不敢想,你跟刘文华是朋友,我也不能想。老实说,那件事那天,你忽然对我说让我放心不要怕,我真是不知道怎么了,我没想过别的活法,想依靠你,就想把自己托付给你,当小三就当了,人们都说你是倒插门的没出息女婿,我也认。
“原来你跟刘文华是朋友,是有原因的,你们都是强、/奸、/犯,他那么大岁数娶不到老婆,你也是,只能倒插门,这样的烂男人撒在大街上,是个女的都不要,偏偏我就见一个拾一个,叫你们这些废物还能再利用。
“赵斌,我教你的熏鸡办法,你挣了多少钱,你拿走我的钱,买了茅台,还是别的?我都没有和你计较过,只因为我犯了错,我做了孽,我做的孽不是杀了人,是我曾经那么蠢,想依靠你,以为你是好人。”
李娥温柔地把赵斌抖下半截的被子又拉上去,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王六女的脚步声还是在院子里,隔得很远。
她轻轻从羽绒服兜里摸了摸,一阵叮呤咣啷响之后,她翻开兜,把折叠刀和耗子药放了回去,手里只剩下一个厚实的,皱巴巴的塑料袋,刚站起来,赵斌翻白的眼珠动了动,嘴巴也跟着吐出了另一个字:“嘶……”
李娥蹲下身,忽然意识到,赵斌其实一直喃喃地重复着几个字,只是说得太低,好几个字都模糊不清,譬如“杀”字听起来就像无意义的嘶嘶,“人”字就像呛着唾沫的咕噜声,如果不是李娥心里有鬼,又几乎把耳朵凑到那张涂满唾沫的臭嘴旁边,否则实在听不出赵斌根本不是惦记着她而喊她的名字,而是一直在说:
李娥杀过人,李娥有钱,老婆,救我。
她继续把手上的塑料袋紧紧地捂在赵斌的口鼻上,回过神,手上的动作就坚决了不少:“一个,两个,几个都一样,无非是——灰、飞、烟、灭。”
赵斌翻白的眼珠猛地转回,直勾勾地盯着李娥,眼珠不断地颤抖着,两只鸡爪手想要勾回来,却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气,无知无觉,只有本能在抗拒,却只有剧烈的抽搐,塑料袋里涌出大量发黄的发红的泡沫,涌入鼻腔,倒灌回喉咙,想要咳嗽却无从咳起,女人柔软的手捂在他口鼻上,膝盖压在了他胸口,压住了他想要挺身而起的颤栗,两只脚哆哆嗦嗦,却勾不起脚背来,绷得笔直,像两根青紫色的树枝。
她说得很慢很慢,好像要叫已经没了神智的赵斌一字一句地记在心里:“你早就该死,要是我回到那时候,我就告诉自个儿,不要怕,无非就是去坐牢。你知不知道,有人一直想要你死,是我不叫她来杀你,我多留了你好几天,我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活这么大了才知道什么叫自主,自主就是,该我杀的人,绝不叫别人杀,去找个女鬼吃软饭去吧,哭哭啼啼说李娥杀了你——”
外头忽然响起赵斌老婆的声音,王六女正和她说着话。
赵斌喉咙里吐出几个音节——
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