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行刺(下)(1/2)
月夜行刺(下)
孚比斯向来最为爱惜自己那身拭得锃亮的盔甲,如同一只雄孔雀总是悉心呵护自己那几根最值得炫耀的尾翎。
不过,为了让自己显得更为矜贵风流、优雅得体,他今晚还特地换上了大面刺绣的宽袖短绸衫,戴着一顶紫色毛呢小帽,衣领和袖口上都缀有金银穗束——这是当时最时髦的装束。
副主教看见卫队长坐在灯旁的大木箱上;而爱斯梅拉达倚在墙边,她的眼眸微微眯起,似是在沉思,脸上没什么表情。
小山羊嘉莉蹲坐在她的身旁,沉默而乖顺。
孚比斯此刻还未觉察到爱斯梅拉达的异样,他始终沉浸在自己成功约见了如此一绝世美人的狂喜与得意中。见爱斯梅拉达没说话,他便极力摆出灿烂的微笑,装出一副惜香怜玉、尊重女性的绅士模样,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美人儿,您能接受我的邀请,我感到很荣幸。”
爱斯梅拉达依然沉默着,她将小嘴一撇,蹙了蹙眉。
她有些不悦地将脸半偏过去,不想看到孚比斯那副恶心的面孔;此时,克洛德从自己匍匐的位置恰好能够望见爱斯梅拉达的侧脸,他极其惊讶地发现,爱斯梅拉达的神色始终是冰冷的。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克洛德的内心开始迷惘了,但他更万分庆幸自己所见到的不是那吉普赛小姑娘欢喜地投怀送抱的模样。
孚比斯见爱斯梅拉达没做声,便习惯性地认为是二人数月未曾相见,有些生疏了的缘故。
“我的美人儿,我们有些日子未见,或许你此刻在心里对我有些埋怨。但你知道吗?这几个月以来我是多么思念你!…”
这句话对于词汇匮乏、想象贫瘠的孚比斯卫队长来说实在是颇为难,毕竟这还是他——一个英俊的情场老手——首次在与女孩约会时遭受如此意外阻挠。
孚比斯见爱斯梅拉达依然面无表情,他的心里开始有些焦灼了,但他还是在竭力地组织语言,企图使眼前这个天真的小姑娘心软下来。
“你不知道!就在不久前弓箭队返回巴黎的那次游行时,我作为领队是多么焦急而满心期盼地在人群中寻找你的身影!还有最初你被那个独眼驼背的怪物抢走的夜晚,我带队在小巷中巡逻,也算是一次及时的帮助;那时,我从你美丽的眼睛里看见了柔情与爱意,你要知道,我对心中你的情感比那还要强上千万倍…”
虽是秋夜,晚风萧索,孚比斯的额上却已经冒出了汗珠。他为自己搜索词汇时的卖力与狼狈感到筋疲力竭;然而,无论他的声调如何抑扬顿挫、语气如何温软深情,爱斯梅拉达却始终蹙着眉,未曾开口回应一句话。
这一切都被埋伏在石阶下的克洛德看得分明,他那颗心始终随着爱斯梅拉达的反应而紧紧揪住;当他最终意识到这绝不是喜爱一个人时所能做出的反应,他悬着的心又重新好不容易微微放了下来。副主教对此当然是无比喜悦,不过此时的他还不能做出任何反应。
卫队长想要以装作恳切而爱意绵绵的语调去呼唤爱斯梅拉达,然而情急之下的他似乎忘却了这个悲哀的事实——自己根本不记得她的名字。
“米拉…希米拉…”
在脱口而出的那一刹,或许是意识到了这个弊病,他的声音因心虚而发抖,如同一个跳梁小丑。
爱斯梅拉达听来只觉得既讽刺又可笑。明明克洛德副主教才是位高权重的大忙人,可她只无意间提过一次,他便准确地记住了自己的名字(不得不说,她此刻还是想起了克洛德)。
看来是因为孚比斯卫队长曾经约见过的女孩太多了吧。
想到这里,爱斯梅拉达的神色又冷了几分。
“我不叫米拉,也不叫希米拉。”她的声音冷冰冰的。这还是她今晚从见到孚比斯以来所说的第一句话。
姑娘的周身散发出一种纯洁的芳香、一种贞洁的魅力,使得孚比斯在她身旁总是坐立不安,却更使得她更有无穷的吸引力。
她擡头看着充当苍天的肮脏的天花板,又重新陷入了沉默。
孚比斯感到更尴尬了,但还是试图说些什么去补救眼前的这一僵局。到了这时,他由于情绪的急剧起伏而彻底醒了酒,话语也不由得随之急促了起来:
“该死…开什么玩笑!”多情的队长叫道,“事情不是这样…亲爱的米拉…爱斯梅拉达…对不起,您的名字别致又美好,可它也太像撒拉逊人,我怎么也背不上来,就像遇上了突然勾住我的荆棘丛!”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咱们别为这区区小事烦恼!这个名字需要慢慢习惯,没有别的困难。一经记住了,也就顺口了…听着,亲爱的小姑娘,我崇拜您到了狂热的地步,我确实爱您,这真是神奇…”
随后,他又在脑子里搜出了那陈年的、虚伪得可笑的、曾在不同场合被重复过无数次的情话,脱口而出、一气呵成,没有任何差错:
“我爱您,我终身的天使!您是我的躯体、我的鲜血、我的灵魂,我的一切都属于您,一切都为了您。我爱您,除了您,我从来没爱过别人。”
“我要使您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我甘愿被大魔鬼奈普图鲁斯叉死。咱们要在某地有一座漂亮的小屋,我要命令我那些弓箭手列队经过您的窗下,他们都骑着马,不把米尼翁队长的弓箭手放在眼里。还有持械的钩矛手、长矛手、长铳手。我要带你去吕利谷仓,观看巴黎人的盛大展览,壮观极了!那里有八万个头盔、三万副银白色的甲胄、战衣式锁子胸甲,六七十面各行各业的旌旗,有法院、审计院、将领金库、铸币助理等处的旗帜,总之是魔鬼的车马人员,我还要带您去国王行宫观看狮子,全都是凶猛的野兽,女人见了没有不欢喜的…”
“我如果有妹妹,我爱你而不爱她;我如果有全世界的黄金,我全都给你;我如果妻妾成群…”
那正埋伏着的教士很不乐意听到这些,他在黑暗中咯咯地咬牙切齿。
爱斯梅拉达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冷着声音,不耐烦地打断他:“我最宠爱你,对吧?”
她冷笑一声,将双手环抱在胸前,续道:“千篇一律的调子,谁都会唱。”
此刻,尽管不知道爱斯梅拉达为何会做出这一系列与自己的预料完全相反的举动,穷尽词汇的卫队长的耐心也已经所剩无几了。他显出烦躁而不耐烦的模样,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他瞥见了爱斯梅拉达腰间藏着的那把匕首。
他的内心生出了一个诡计。
“你是在戒备吗?”
“对于我——一个助你于水火的人,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孚比斯说着,飞快地抽出了她腰间的那把小匕首,将其扔向窗外,随后朝她一步步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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