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剑（2/2）

这两年他戏唱得好，官人老爷们也爱给他打赏，日子过得还不错。

他让沈雾稍坐片刻，自己先把饭菜做好。

沈雾正要点头，姜刃便先开口道：“不用。”师父的饭菜，一向是我安排。

沈雾懂了。

他擡了擡下巴，说：“我徒儿会做。”

傻剑就是再傻，也知道断没有让客人自己做饭的道理。

于是场面一下子僵持住了。

姜刃见他愣住，一把拿过猪肉，一锤定音：“师父吃不惯别人做的。”

换做旁人，早就笑了。

傻剑只是哦一声，点点头便坐下了。

沈雾目视姜刃背影，心底闪过一个念头。

瞧我们阿刃，方方面面都很出挑，也不知日后便宜谁。

他有一瞬间的晃神。

-

沈雾很久没有铸剑了。

坊里多数剑是姜刃铸的，不过他一开始铸得很不好。

沈雾也不责备他，只是让他断剑重铸，再断剑重铸。

当你铸剑足够多了，你就知道，这把剑的声音是什么。

铸剑练剑，实则也是听剑。

与哑巴剑练的剑法不同，他是刻意将剑招练成了字句。

然而剑本身是会说话的，每一把剑，都有属于自己的声音。

沈雾第一天教姜刃铸剑时便这样告诉他——

“问剑、听剑。徒儿，剑之一道，向来如此，没有捷径。”

所以姜刃从挥剑一千次到一万次再到两万次，这就是在听剑问剑。

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剑客，最重要最基础的，是懂自己，懂剑。

-

傻剑不知道是缺了哪一样，总归是在剑法上不得要领。

听说他也拜师学艺过，傻傻地拜去了水云涧。

水云涧修习什么？无情剑。

都是一群看似清心寡欲，一旦动情却是毁天灭地的疯子。

若是江湖中人知道，他们崇拜的灵剑子，曾为一人入魔断道，也不知是个什么场面。

沈雾偶尔会坏心眼地想，好歹师兄弟一场，这点脸我帮你留着。

-

傻剑在情爱上没有过多感触，过往人生也没有亲情牵绊。他本可以在水云涧学剑的。

但是灵剑子没有收下他。

他说，我教不了你。

灵剑子，九品大宗师，半步武皇。脚一跺，江湖都要抖三抖。

他这样的地位，除非是天赋异禀的剑道天才，一般人他是不会收的。

事实上，直到现在，他也没有一个徒弟。

但水云涧还有其他长老，他们各有亲传弟子与外门弟子。

傻剑不懂。

他认为要拜就要拜最好的，于是在水云涧外阆关山下击鼓，求见灵剑子一面。

-

灵剑子地位超然，不知有多少人想见他而求不得。

水云涧便立下规矩，真正想要见掌教的。需得敲响这双面鼓，三千下，一下不能少。

双面鼓材质特殊，用内力完全无用。只能凭着双手，一下一下真真切切地敲出来。

傻剑就是傻剑。

这么多年，也就只有他真正敲响了三千下。

他足足敲了三月有余。

最后一下，他跪倒在地，眼前发黑。恍惚间，看见缓步而来的灵剑子。

他默然一瞬，不知是怅惘还是叹息，轻声说：“真是痴儿。”

-

傻剑很高兴。

他见到了灵剑子，在他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咧着嘴问：“您能收我为徒么？”

灵剑子沉默。

“想学剑？”

傻剑重重点头。

灵剑子负手于身后，望向重山，摇摇头道：“我教不了你。”

傻剑没懂。

他当然不懂，灵剑子不收徒一方面是真的没有适合的人。另一方面，是他没办法收徒。

他的徒弟，只有一个。

早在多年前，与他恩断义绝。

-

傻剑给沈雾倒了一碗茶。

他没有茶盏，只有碗。

沈雾也不讲究，拿起碗一饮而尽。

他说：“我铸的剑，是最好的。你拿上它，江湖上没有人敢惹你。”

傻剑奇怪：“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瞎吹的。

可沈雾微微一笑道：“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不再练剑了。”

傻剑嘴巴一闭，默默收回手。

-

这顿饭吃得尚可。

沈雾离开的时候，最后再确认了一遍：“真的不要？”

傻剑拒绝了。

最好的剑，他拒绝了。

“不要。”

傻剑笑起来，傻里傻气的。

“我现在就有最好的剑。”

在我唱戏时，我手中能够斩杀恶徒的剑，就是最好的剑。

他们都为我喝彩。

-

沈雾为这个故事取名“慧剑”。

傻剑或许是傻的，但也不是傻的。

就在沈雾离开苍州前几日，傻剑死了。自杀，在戏台上，一剑封喉。

他一辈子没能杀死别人，最后却杀死了自己。

用那一把，为他挣来声明的最好的剑。

听说死时，他笑着。

这一定是他最快乐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