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2/2)
他并不知晓冬火要与自己讲什么,毕竟如今他们之间,也没甚可讲的。
“沈七。”
冬火望着院中草木,缓缓说:“京都的水太深了。”
他似乎一下就卸下来心防,旁人眼中从未有差错的太孙殿下,露出这样低落一面。
沈雾没说话。
冬火还想再说什么,沈雾瞧他一眼,将食指轻轻放在唇上,比了个禁声手势。
鱼儿会被吓跑的。
他眉眼平和,认真到近乎淡漠。
冬火望着他,竟有一刹那的怔愣。
-
龙老爷子生意做得委实不小,这宅子也不小,池塘里的鱼儿更是不少。
沈雾没什么旁的爱好,垂钓喝酒逗鸟听书,就这几样。
虽然他技术奇烂,甚少钓上来。
今日也是一样,他连鱼儿影子都没见着。好一会了,才微微偏头,问:“太孙殿下想说什么?”
大昭寺再遇,第一次让沈雾深刻明白,眼前这个少年,早已不是少年。
他是燕梁的太孙殿下。
他显露出来的,是刻在骨子里的手段。前有宴会以命相救梁帝,后有献策治灾与四殿下分庭抗礼。
燕家人,到底能耐。
而沈雾觉得,自己没有办法给予他什么帮助,他也不需要从太孙这里得到什么。
商人么,讲求利益往来。
他现在,不想和冬火做生意。
-
入冬后的天,不下雨时尚可,一落雨,冰冷寒湿。
点点雨滴突如其来,沈雾收拾了东西要回屋里去。他没带伞,身上已有了湿意。
冬火也没带伞。
他沉默不语地帮他拿上另一半东西,跟在他身边。
风吹过时,他能闻到沈雾身上的香气,是陈年累月的糕点甜香。
冬火不着痕迹地吸了吸鼻子,开口说道:“谢如晦说,我和太子生得很像。”
他不喊父王,叫着太子,好似在叫一个陌生人。
“他还说,他与太子是知己好友。”
所以谢如晦站在他这一边。
这一次是他亲自来寒山镇接他回京都,未尝不是怕人做手脚。
“沈七。”已有深沉模样的太孙殿下顿了顿,和盘托出:“青霄公子也说,太子才是真正能够做帝王的人。”
“我有几分像他,便足够了。”
-
行至回廊,已然可见虎贲卫。个个目光如炬,腰佩宝刀。
沈雾扫了一眼,不紧不慢往自己院子里走去。他听着身旁之人的话,一言不发。
冬火说到了上次宴会遇袭。
“于止寒有相才,但不容易收服。”他从进入京都开始讲起,每一点每一滴都讲给他听。
“我必须要把他留下。”
话音刚落,沈雾顿住脚步。冬火比他高,他须得仰头。
“太孙殿下,你已经把他留住了。”
沈雾想起那日亭中,洗去一身轻狂形容沧桑的男人,忽然有些说不上来的悲哀。
“但你要做得足够好,非常好,才能一直留住他。”
-
进了院内,沈雾先放东西。竹篓空的,什么也没有。
因为不习惯,这院子里也没有下人伺候,沈雾自己去掺了水净手。
“站着做什么?”
他看了一眼离他两步远的冬火,没由来的展眉笑了。
很久以前,他给他煮一碗热汤,他也是站在两步开外。
野惯了的孤狼,怎么可能随便亲近谁。
于是沈雾擡了擡下巴,招手道:“有热水,洗洗。”
冬火也笑了。
他走过去净手,沈雾方擦拭完,又道了句请便,自行去了内室换衣裳。
冬火嗯一声,就在外面等。
他单手搭在小几上,垂眸,也不知在想什么。几番想要擡头,还是克制住了。
声音是听不大清晰的。他悄然动了动耳朵,微红。
“冬火。”突然,里面的人扬声道:“我不喜欢人跟着。”
-
前一日,沈雾去寻彭缨,在锦衣卫所门前碰见燕铎。
那方锦帕还给了他,燕铎没有接,转身说,三日后他会亲自将伞送过来。
沈雾刹那间无言。
他在寒冷萧瑟的冬日里望着燕铎背影,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冷漠”。
似乎是……太容易抽离了。
当年空冥谷主那般对待他,他也只恼恨过一阵子,很快便觉得不过如此。
他亲手了结了自己的师父,然后又了结自己。
他在乎的,有什么呢?
从前有剑,有江湖地位,不顾一切要挣得天下第一。
后来不能提剑了,他过闲散日子,只想老了能有个人照看着,也不至于死了都没人收尸。
可他在乎的,到底是什么?
沈雾站在风里,有些难得的茫然。
他想起燕铎质问他时,他何尝不是有过自问。
“沈七,你到底有没有心?”
沈雾,你的心,到底归于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