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2/2)
“你师伯厉害,输了便是输了。”
沈雾宛如稚童般得意地挑眉,他长身玉立,眉眼含笑。
“阿刃。”
“天底下只有一个皇帝,朝代更叠,坐上龙椅便是天下的掌权人。”
“天下第一剑也如此。”
“谁都可以是第一剑,只要——”
沈雾顿了顿,视线若有似无扫过姜刃肩背处的伤口,血迹早已渗透进衣衫,变成暗红。
他说:“只要打败曾经的天下第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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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刃唯一一次剑指沈雾,是十五岁。
从他跟了沈雾,在他潜意识里,是无论如何不会再提剑指向这位给了他一个家的师父。
然而就在当下,就在此刻。
沈雾说:“阿刃,拔剑。”
姜刃没动。
“拔剑。”沈雾语调不变,再一次喊道:“阿刃,为师的话也不听了?”
姜刃直直看向沈雾。
“师父。”
忽然,这个年纪轻轻、初出江湖的剑客,沉如大山地朝着师父走去。
他走得很稳,断眉下那一双平静黝黑的眼,倒映出怔愣的沈雾。
然而平静无波的海面下或许该是无穷无尽的波涛汹涌。
他那么高,声音那么沉。
越是靠近,经年累月的凌厉锋芒不再隐匿。如同捕食猎物的野兽,蓬勃野心、志在必得。
沈雾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一字一句地说:“师父,我去了碧海潮生阁。”
脚步声如同敲响的钟鼓,铿锵有力,压迫感扑面而来。
“阁主告诉我,要想成为天下第一剑,须打败曾经的第一剑。”
他追问。
“师父,我要如何打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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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如何打败你,不能提剑的你,身为师父的你。
我爱慕了许久的你。
沈雾看着他,忽的放声大笑。
“阿刃,来,拔剑。”
花圃外少东家闻言驻足,并肩而来的灵剑子也定住了脚。
风吹过,了无痕。
“收的徒弟,竟是没一个正常的。”
少东家念了句阿弥陀佛。
灵剑子负手而立。
“当年他为我父亲寻来尺八峰千年雪莲,我三重楼答应永不做刺杀第一刀的生意。”
少东家僧袍鼓动,眉眼慈悲。
“可是第一刀死了。”
第一刀死得轰轰烈烈,报仇雪恨。他杀红双眼,顶天立地,鲜血织就成战衣。
“这桩买卖是我欠他的,十八岛赶去救人,债也算两清。”
灵剑子偏头看他,抿唇,意思再明显不过——没办法两清。
怎么可能两清呢。
他们相识这么多年,沈雾这条命,就是少东家捡回来的。
“一晃六年过去,他有了徒弟,有了铸剑坊。”
少东家持珠拨弄得极快,如同平复不下来的心绪,语速也越来越快。
“倒是越来越像个寻常老板了。”
可是寻常老板,不会没几个六年活头。否则这一次,少东家也不会跟来。
沈雾北上京都要见不久于世的岑平安,未尝不是他知晓自己的命数。
他这个人——
灵剑子视线穿过花圃重叠相映的花枝青草,看向还在大笑的沈雾。
他仿若还是那样年轻,意气风发,侧脸在明艳花色下俊美非常。
“前些年他一直不来见我,那日收到他书信,我便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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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剑子与沈雾算不上深仇大恨。
只是当沈雾知道,曾经对自己无话不谈、照顾有加的师兄,其实是蓄谋已久、别有所图时,真真切切是难过的。
他看中他近乎神速的进步速度,看中他别样的领悟能力,看中他的轻狂、明亮。
或许灵剑子就是这样,他从小学会了和善地对每一个人好。
不会放任自己流失任何一个机会,流失任何一条人脉,只要变得更强。
他的人生,一步步都是走在稳妥之上。
他看来那样可靠,如今江湖中人谁不敬他。
他又和沈雾不同,那年沈雾离谷是怀揣着要证明自己的心思。
灵剑子不是,他单纯厌恶这个地方。
后来他到了水云涧,再后来十八岛混战他杀了空冥谷主。
说不清是计划之中,还是他慌乱中知道第一剑被围攻在十八岛。
总之那一日,他站在了沈雾身边。嘴里是冠名堂皇的话,手里是杀人的剑。
沈雾本就是抱着必死之心,替他担了下来。
这一担,几乎连自己都要信了。
即便是后来讲给姜刃听,他也说是自己杀了空冥谷主。
然而少年人,最是一腔情意赤忱。
风霜雨雪过后,鲜活在记忆里,没有褪色,历久弥新。
所以他最后还是原谅师兄了。
原谅他的利用,原谅他的故意。
仅以曾经热腾腾的一碗汤,孤冷崖巅的一块温热点心。
他原谅他了。
原谅这一生,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