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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对不起(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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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缪汗如雨下,羽箭“嗖嗖嗖”地从身后飞来。

*

玉承山和附近县镇已经被影卫和金廷卫翻过两遍,但始终没有寻得任何长孙无境和司空岁的踪迹,京城周边县镇山林和车程两日内的县镇山林也暂未有探查到二人踪迹,离山九成宫、景山行宫、砚山更不必说,金廷卫已将几处翻查了四遍。

长孙无境和司空岁没有回京,京港及京港附近大小港口船只全部暂停航运,二人断也没有乘船北上或南下的可能。

除了二人坠海那一日,从京港北上六里处海岸发现过血迹和药粉外,整整三日都没有与二人有关的情报传回,而京港附近海岸上的踪迹也在接入山林后消失,连日的大雪让猎物更容易现出踪迹的同时,也令猎物更容易隐藏。

二人便好似凭空消失。

陈炎禀告完玉承山的再一轮的探查结果,越发低了头,他的声音无法避免地轻颤:“金廷卫与亲卫已往京南泊山一带、京北九玉山一带搜查。”

他不敢看长孙曜,取蛊之地恐根本不在玉承山……他没有听到长孙曜的回答,只听得长孙曜沉重的气息凝滞着,有什么被极力掩藏着,捏得发皱的折书蓦然砸落下,他下意识的闭了闭眼,低首跪下。

几万几万的金廷卫与亲卫铺开搜查,找到长孙无境和司空岁只是时间问题,他们迟早会找到二人,但也便是时间问题,他们等不了四日以上的时间,但现下已经是第三日。

长孙曜还是没有说话。

陈炎没有擡头,他听得几喘不过气的呼吸,身子无法控制地轻颤,他身体微微一动,几欲起身去扶长孙曜,织金雪缎忽自他眼前扫过,他屏息,身体又是猛地沉下。

“啪”地一声脆响!

碎瓷迸溅在陈炎的面上,他微微张唇,一阵“哗啦”声响起,书案博古架,纸墨落了一地,不过片刻,满地碎瓷帛书。

“太、太子殿下——”

薛以的声音突然响起,长孙曜倏地停下动作,回身看向薛以。

薛以在一片狼藉中跪下,颤声快禀:“太子妃殿下醒了。”

陈炎听得长孙曜短促的带着颤音的喘息停滞了几瞬,随即开始强压着走缓。

长孙曜伸手,动作僵硬地抚过落下发丝的额际,踉踉跄跄踩过碎瓷,疾步走向殿外。

……

“师父不在公府?没有说去何处了吗?”

“在太子妃离京这段时间,并没有人见司空先生回来过。”

司空岁是在长明为顾婉送葬前离开靖国公府的。

长孙曜脚下步子倏地一顿,停在珠帘之外,长明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

“师父没有给我寄书信吗?”

“回禀太子妃殿下,徐束并未呈禀任何书信入东宫,想来司空先生并没有留寄书信与太子妃殿下。”

薛以屏息低首,长明与长孙曜昨夜才回至京中,今早长明的精神看着好些,令人去了靖国公府请司空岁,想见司空岁,不过早起吩咐后,长明便又昏睡,从长明拔蛊到现在,三日三十六个时辰中,有二十六个时辰都在昏睡。

那一颗没有好好拔除的殒心蛊,已经将长明的身体完全毁掉。

“算了。”

长明努力扬了扬唇。

“算了。”

饮春听得这两声无力的算了,心猛地揪起,她没有发现突然轻撞在一起的珠帘。

长孙曜突然撞入眼中,长明面上的苦涩一下消失,眉眼柔和地舒展。

身体的虚弱令她的反应迟钝许多,她并没有在长孙曜入殿之时便发现他。

饮春后知后觉,垂身退后行礼。

“嗯,我师父不在公府……”

长孙曜低垂着眼眸握住她冰凉的手捂在掌中,带着颤音的声音从喉中哑涩地发出:“孤听到了。”

“孤、听到了。”

他回了两句,长明没有多注意。

“可能……”长明却也说不出可能她注定不会见到司空岁最后一面,“我这会儿精神好得很,我想给师父留封信,告诉他一下。”

以后她便不在了,这一句话她没有说出。

长孙曜努力挤出一个笑,但这艰难挤出的笑又只停留几瞬便又消失,随后又努力地将唇角往上扬了扬,唇瓣颤动地哑声:“好,孤给你研墨。”

长明心口阵阵地痛,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块。

她也努力地挤出笑:“好啊。”

不多时,宫人便奉笔砚前来,长明坐在罗汉床小案前,却久久没有下得一笔,长孙曜起身,长明轻轻牵住他的手,笔尖的浓墨滴落下染污一张纸笺。

她又同他笑:“你就坐在我身边,这没有你不能看的。”

长孙曜眼睫微颤,回握住长明的手重在长明身侧落座,薛以垂身低眸,迅速换过干净的纸笺。

长明这方终于下笔,可也不过写下十数字,笔尖便收——师父,注意身体,多多保重。长明留。

“我想,我也没有太多话要写,师父……以后就知道了。”长明轻声道。

长孙曜微微启唇,他自长明手中取过纸笺对折装入信盒,始终说不出话应长明这句话。

两人并肩坐着,长明又执起笔来,这一次更是久久未动。

“我想给裴修李翊他们写信。”

长孙曜垂着发赤的眼眸,好半晌后,轻声:“好,写什么呢?”

“好像也没有什么好写的。”她可以写什么呢?好似不管写什么都不甚妥当。

“算了……”

长明醒来不过三刻钟,饮春已经是第三次听到长明说算了。

“过几日……差人去靖国公府,让徐束从昭园选四株顶好的玫瑰。”长明眉间微微蹙起,旋即又轻声说道,“不,那玫瑰是你送我的,我还是不愿送给旁人,就让徐束替我从东宫挑选四株顶好的玫瑰送给裴修、李翊、清芫、五公主他们,每个人送一株,信我便不写了,就说我送他们一人一株玫瑰。”

薛以饮春几乎立刻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长明是因几人才遇险,不管长明留的信是原谅还是说与众人无关,只要留了字,不管什么内容,都会令几人内疚,可若什么都不留,也会令几人痛苦内疚,长明什么也不说,就送众人玫瑰,便已经是告诉几人,长明不怪任何人。

长孙曜握着长明的手止不住发颤,翕动的唇间许久没有发出声音。

长明往他怀中靠,长孙曜轻轻拥住她,一丝哑涩从喉中挤出。

“长明……”

“我也想给你写信的。”

长孙曜眼下模糊,捂着长明拥在怀中,微微仰起脸。

“可是,我醒着的时候你都在我身边,好像也不能偷偷给你留信。”

“孤……”他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所以我想,还是不留了,你就在我身边,我想说的话,都可以和你说,也不必写信才能告诉你。”她握着长孙曜的手。

“我想求你一件事。”

“……长明。”长孙曜声音发颤,长明不甚与他说求字,他低首轻轻抵在长明发顶,眼睫颤动着强撑着不落下,眼前模糊不清。

“此事是南楚遗族一众所为……”

长孙曜眼底赤红,知道她要说什么。

“这件事不怪他们,他们也在长琊受了重伤,在长琊时,每个人都为我拼了命……你能不能给他们一条生路,我不想他们死,就让他们回家,让他们收我的玫瑰,好不好?”

她清醒的时间虽然不多,可她却也想明白了,如若她的身体是这样的情况,他不可能会让裴修李翊他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地回京,裴修李翊他们此刻应该在狱中。

长孙曜拥在她脊背的手颤抖不止。

“长明……”

“对不起,现在还要你答应我这样的请求……”她觉到他的难过哑了声,他难过才令她痛苦,这样的痛远比身上的疼痛难受千万倍,她越发将他紧拥,“我明明知道你很难过,却还是说了这样的话,我……”

“可他们……都不是一个人,他们都有父母……”

长明的声音停顿了会儿

“我幼时常在裴家,少时于裴家家学求学,裴家伯父伯母为人宽厚善良,待我极好,裴修是裴家独子,裴修若去,裴伯父裴伯母必定无法活下去。

“自入京,李家伯父伯母便将我视作李家人,凡李翊所有,李伯父必与我一份,李家曾为我违抗君命,阖府入狱获罪流放蛮荒,这一份恩情我当记得。

“嘉嫔身在后宫,膝下只五公主一女,她将五公主视若明珠,她绝不能失去五公主。韩将军夫妇为国征战半辈子,膝下也仅仅韩清芫一女,岂能叫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孤答应你。”长孙曜心口阵痛,垂眸颤声重复,“长明,孤答应你。”

“对不起,”长明声音哑涩,可下一句却那样清晰有力,“我爱你,长孙曜。”

……

进出的宫人脚步声都压得极轻,饮春薛以随在长明长孙曜二人身后,长明点一二物,身后便有宫人无声上前收取装入箱屉。

长明说,去西陵湖看雪。

饮春头低得很低,眼睫湿了一片,将长明指尖点过的雪裘取下,长明立在扣雪裘的宝石扣前,久久没有选出,一排二十盒,盒盒装盛二十只样式不同的珍珠宝石玉扣,珍珠、美玉、彩宝、珊瑚应有尽有,或花作,或錾刻,或镶嵌……

“都带去西陵湖,好吗?”长孙曜以为她无法作出选择。

长明愣了一下,微笑着看向长孙曜:“太多了,我戴不了这么多。”她看得他眼底愈发重的赤色,又一下垂下眸,目光落在长孙曜生辰时送她的那一盒宝石扣,她与长孙曜上回在西陵湖时,她戴的就是这盒中的红宝石扣,指尖一点,带着笑意的声音微微颤:“带这一盒,我要这盒。”

她说完话,牵着长孙曜回身走回寝殿,慢慢走向她的妆台,她平日常穿戴的衣裙珠宝大多放在寝殿旁的偏殿,但有些独得她偏爱的饰物,她收在了妆台匣中。

长明将台面下的一只锦缎宝盒取出,她没有打开确认盒中物,只将宝盒与了饮春。

“这个也带上。”

长明以往梳妆时,不管用与否,每日都会打开这只宝盒,是以饮春清楚地知道盒中所装之物——那是一整套的如同长明眼眸一般颜色的浅琥珀色珠宝首饰,是长孙曜在大婚送与长明的礼物之一。

长明眼前眩晕几瞬,微颤的手扶落在妆台,长孙曜轻拥住长明,扶着长明在妆台前坐下。

长明没有看向镜中的自己,她垂着眼眸缓了一会儿,气息凝滞地低道:“我觉得有些累了,我先睡一会儿,等我醒了……等我醒了,我们再去西陵湖看雪,好吗?”

她说完,又摇头说道:“不,让扁音给我取些药,我喝些药再睡,也许……也许喝完药,我也不累了,便也不想睡了……”

饮春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砸下,她低着头,眼泪砸在地衣消失,颤抖小心地捧着锦盒退后,几要将头埋入胸膛。

喝过药的长明,到底还是睡着了,饮春听到长明再三同长孙曜说,记得叫醒她,她最多就睡两个时辰,睡醒就去西陵湖看雪。

薛以目光短短落在饮春红肿的眼睛片刻,轻轻摇头,饮春低垂着眼退出殿,薛以不敢靠近坐在榻旁的长孙曜,垂着身子,轻手轻脚走向香案,重燃起一块香放入香炉,垂落的珠影随着火光微微晃动,薛以指尖落在香炉盖顶雕刻出的玉珠好一会儿,悄声退出。

殿中重陷入无尽的死寂。

“叭哒——”

长孙曜合握着覆在长明手背的指蓦然跳动一下,他紧攥着长明的手,感触着那细微的脉搏跳动,一丝一毫都不愿松开,他僵硬滞缓地看向声音传来之处。

一丝金色彩光在妆台下微微闪烁。

长孙曜握在长明掌间的手蓦然一颤,旋即又再次紧握。

被光影拉得老长的身影一点点靠向妆台,慢慢映上粉壁。

长孙曜半跪下,指尖触碰到錾刻长生藤缠枝纹的金丝小球,心口长生蛊蓦地颤动一瞬,长孙曜呼吸停滞,猛然将生死蛊项链攥入掌中,震颤瘫跪。

*

有什么声音掺杂在呼啸的风雪中,很乱很乱,他没有感觉到冷,反是觉得浑身的灼热,也没有感觉到痛,他似乎什么感觉都没有,火光挤进他眼前的黑暗,他眼前满脸血污的脸变得清晰,他看到眼前那双涣散的眼眸飞快地失去光亮。

“她要你回去见她……”

滴落的血污糊在司空岁的眼睫,司空岁唇瓣间没有声音发出回答鬼缪,身体猛地被抛出,飞速坠入无尽深渊。

黑衣护卫翻过伏在崖顶的鬼缪,确定鬼缪已经没有气息的同时,一刀迅速再刺入鬼缪心口,快声禀告:“确定处理。”

飘雪沾染长孙无境衣袍些许,他的视线随着滚落的碎石落进深不可见的黑暗中。

收刀护卫快声再禀:“请主上放心,泊山崖下是密林,便不说是个只剩一口气的残废,便是身体康健的武林高手,掉下去也必死无疑。”

长孙无境收剑翻身上马,凛声:“将司空岁的头颅割来京中见朕。”

护卫迅速躬身领命。

另有护卫自林中飞身而出,快声再禀:“回禀主上,附近出现东宫影卫与数支金廷卫,暂不确定其间金廷卫所属单太子,又或是皇后太子各半。”

“回京——”长孙无境眉眼倏压,猛然夹紧马腹冲向山林。

崖上黑影倏然幻作飞出的黑色箭矢般,飞身跟在长孙无境左右,崖上二影伏跪,待听不得马蹄声,起身迅速向崖底之路飞身。

落雪擦过飞速疾行的众人旋舞而起,狂风过罢,又复飘然旋落。

逆飞而来的箭矢自黑暗而出,擦过长孙无境的面庞。

“叮铮——”

玄剑飞旋,倏然自长孙无境身侧打起数道屏障,长孙无境紧攥缰绳,几将身子完全压在马背。

一道银光自穿过飞旋的玄剑屏障,猛然飞向长孙无境,黑衣护卫猛地一剑击落羽箭,翻身带下长孙无境避开紧接飞来的箭雨。

铁石相击打起的火花转瞬便在眼前消逝,长孙无境稍稍起身,身子又倏然沉下。

热流不断自腹部涌出,长孙无境眼前昏黑几瞬,气息低喘地停滞,动作迟缓地摸到刺入腹部的羽箭,唇角洇出的血污迅速滴落,他半跪着躬下身子,扣在箭上的指倏然用力。

血污自纂刻姬字的箭簇滴落在雪地,刺目的猩红。

*

陈炎浑身发抖地探出水面,换了口气费力攀上石桥,震愕环看向四面。

水流顺着四面高耸的黑色石壁缓缓淌下注入清池,散着荧光的明珠嵌落在石壁清池石桥之上,整个王陵笼在淡淡的白色荧光间,八石桥架于八泉之上,又或是八石桥将整个王泉分割成八分,石桥连接至殿中水台,水台四面立着巨大的四神兽玉雕。

水滴落在玉砖“嗒嗒嗒”地响,陈炎喘息看向已经爬上石桥的长孙曜,掌下又一用力,咬牙爬上石桥,他的身体几乎被冰冷的泉水泡到没有知觉,飞羽并着数名影卫旋即浮出水面,压着紊乱的气息攀爬上石桥。

未待陈炎飞羽等人跨入水台,石锁转轴响动的声音突然尖锐地响起。

陈炎脚下飞快,冲向水台那处的长孙曜。

水台的四神兽玉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眼前下坠,轰隆轰隆的石轴声旋转不停,水台顷刻间翻转过来,原立着四神兽玉雕之处,被雕刻精美的玉石书案妆台等替换。

陈炎怔怔收缓步子。

水滴自长孙曜衣袍一滴滴滴落,长孙曜立于书案之前,手执九州司雨佩放入案上錾刻满长生藤纹的玄铁盒凹槽中。

“咔”地一声。

陈炎猛地在长孙曜身后停下步子,玄铁盒四面盒壁散开,露出一卷完好没有风化的帛书。

飞羽自怀中取出琉璃瓶,迅速上前,陈炎回神快速自飞羽手中接过琉璃瓶。

长孙曜屏息颤抖打开帛书,陈炎小心倾倒出琉璃瓶中液,浸向帛书染满血污之处。

帛书之上腾起一小团血雾,带过血污的赤色水液一滴滴砸落玉台,被血污遮盖四百余年的文字,重在长孙曜面前一点点显现。

“生死蛊又为情人蛊,亦为二蛊,不分子母,同生共死……纵无脉无息……起死……”

“还生……”

长孙曜握着襄王陵帛书,盯着那行字浑身颤抖。

“起死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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