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被嫌弃的女配一生（2/2）

室外呼啸的风声拍得窗户铛铛响，几缕风透过窗户的缝隙钻进来，吹得煤油灯芯一阵摇晃，连带着肖雅梅的影子也跟着晃悠。

夜长，无梦。

肖雅梅静坐在客厅的高脚椅上，那是黎志兴专门为她手工定做的凳子，是她在这个家留下最重的痕迹。

直至天光微熹时，肖雅梅一夜未合眼，家里依旧没有人归来，走廊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整整一夜，肖雅梅想了许多。

她想，自己还是得告诉姨妈真相，就当是她曾经许诺的“来世相报”，提前替黎今颖，替肖蓉看清真相，避免之后再出现什么变数。

就这样等啊，等啊，从东方渐渐升起的太阳缓缓在天际划出一道半圆，清晨、正午、傍晚，一天过去，黎家依旧没有人回来。

肖雅梅心中那股不详的预感愈发浓烈。

——之前黎今颖抢救有这么久吗？

——她记得，一夜过去的第二天中午，肖蓉还回家拿了些她的衣服，给黎今颖住院备着。

就在太阳又快落入地平线，天幕再次暗淡时，他们回来了，却不是以肖雅梅想象的画面。

肖蓉哭得瞳孔都快掉了出来，她的哭声不大，只有颤抖声，像是从喉咙深处钻出的绝望。肖蓉哭得没了力气，也没了眼泪，只是干涸地哭，她在黎志兴的怀中颤巍巍走，好几次险些在台阶跌倒。

黎志兴同样红着眼，他尽力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没有哽咽感，然而，悲伤并非可以完美抑制的情绪，痛苦从他佝偻的脊背缓缓发散，沿着脊柱脉络，钻进每一缕神经。

“姨妈，姨父……”

肖蓉没有看她，神情飘忽地伸脚，试图跨进门槛，却脚下一软，半个人坐到了地上。

肖雅梅赶紧冲过去扶住她：“小心——”

幸好，她动作快，肖蓉大半的力气压在了肖雅梅身上，没有伤到身体。

黎志兴瞥了肖雅梅一眼，喉头一梗。

他的女儿再也长不到这么大了。

想到此处，他眼眶通红，两滴眼泪蓦然从眼角滚出，无声无息顺着脸颊滑落。

直到这一刻，肖雅梅忽然懂了什么。

她下意识双手捂住嘴，嘴唇开合许久，话语堵在舌尖，不知道是因为顾及肖蓉的情感，还是她实在不想面对现实，始终无法说出一个字。

黎今颖死了？

她……她竟然死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啊！

客厅内布满了阴沉的气息，肖雅梅摇摇晃晃从屋内走出，没有人拦住她。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到了楼下空地，等到肖雅梅再度擡起头时，将暗未暗的傍晚时分，门口的樟树落下了最后一块叶子。

“怎么会，有地方不对了！她怎么会死，黎今颖都还没回过家，她不能死啊……”

肖雅梅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眼泪自然而然滚落，落进嘴里，尝起来有些涩咸。

她对黎今颖的感情很复杂。

曾经，黎今颖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羡慕的人。她有张好面孔，有姿色，还能有智慧。她有勇气，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任性，还有无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坚定信念。更让肖雅梅羡慕的是，黎今颖有爱，有无条件宠爱的亲人，还有能为她赴汤蹈火的爱人。

黎今颖好像天生受所有人喜爱，与她相比，自己显得那么愚钝，那么不知好歹。

于是，羡慕渐渐变了质，成为了嫉妒与恨意。

肖雅梅恨她，恨她的菩萨心肠，恨她的云淡风轻，恨她的唾手可得。自己无数次想过，如果黎今颖和她互换，她不一定能比黎今颖混得差。相反，黎今颖也不一定比她混的好。

后来的后来，她救了她，她也救了她。

羡慕，感激，嫉妒，悔恨……如果人可以只有简单的爱与恨，喜与恶，她或许能找到一个干净利落的词汇，描述自己对黎今颖的情感。

肖雅梅从来没想过要黎今颖真的死去。

也许在心里说过气话。

但她真的，不希望黎今颖被永远抹去。

【叮咚——】

【系统修复中——】

肖雅梅听见这声熟悉的电子音效，猛地擡起脑袋，像饱含着某种希冀似的，希望那个神秘的世界能够重新拯救这个失误。

黎今颖不能死。

她和自己都还有灿烂的人生要继续。

霎那间，昏暗的家属院环境渐渐消失，白雾重现于视野，肖雅梅这次却不害怕了。

她知道，她再次回到了那个空间。

*

【抱歉，系统在刚才出现了恶性BUG，现在已经修复完毕，感谢您的理解。】

肖雅梅听见熟悉的无感情女声，也顾不上寻找声源到底在哪里，她大声喊：“你好！我刚才好像发现了一个……系统错误？”，她努力学着用这个空间的词汇描述，“就在刚才，黎今颖，就是刚才那个世界的黎今颖，她死了！她不该在那个时间死的，请你们修复以下，行吗？”

没有人出现。

如果放在上一次，肖雅梅一定觉得自己是被下降头了，竟然真的相信了“系统”和“世界”的存在，甚至还想要和他们对话。

可是这一次，肖雅梅知道，这是有用的。

她已经见过了神迹，那么，神迹必然有能力修复她的所见所闻所感，把那个所谓的“125号世界”拨回正轨。

【您好，感谢反馈，稍等。】

肖雅梅忍不住牵牵嘴角。

果然，这个神秘的女声可以办到。

又是一阵等待。

在等待的间隙中，肖雅梅注意到身后传来熟悉的电子声，她转过头，又见到那块熟悉的透明百英寸屏幕。

屏幕伫立在空中。

没有着地也没有支架。

肖雅梅看着透明的屏幕，想到上次见到的画面，心中压抑的情感再次复苏。

既然，系统修复好了，她就能回家看到萍萍了吧？也不知道自己离开这么久，萍萍有没有想她？不过，不管萍萍有没有想她，她回家后一定要抱着女儿好好亲一亲，闻一闻。

还要再说一遍，我爱你。

【您好，经查询，你刚才经历的125号世界由于进入了新一次轮回，发生了正常的剧情波动，并没有出现BUG。】

“啊？”，肖雅梅懵了，“新一次轮回？这是什么意思？”，她有些担心这个词汇代表的含义，是否意味着，萍萍会不存在了？

【您刚才默认选择了奖励一，因此，在您回到12岁时，新一次的轮回便由此开始。】

机械女声似乎是为了让肖雅梅能够尽快理解，她打开了透明屏幕，一连串走马灯般的画面出现在其上，快速滑动后，停留在刚才肖蓉、黎志兴回家的片段。

【由于您的“奖励一”存在优先级，因此，您作为125号世界的气运之女，即，女主角。】

随后，屏幕上的光影开始高速流转。

在一桢桢画面中，肖雅梅看见了她在刚才所处世界中的人生轨迹。

黎今颖去世后，她一直陪伴在肖蓉夫妻身边，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很快，她利用说出真相的时机，让肖蓉彻底相信她是在为姨妈姨父考虑，得以成功从肖家离开，成为黎家的女儿。

随后，她趁着信息差，提前准备了高考，以龙岗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上海的大学，学习金融。在读书期间，她认识了一位根正苗红的外交官，相守相爱。毕业后，两人结婚，她在夫家的帮衬下，加入外贸局，后来又生下一男一女，一辈子事业、爱情、亲情三线并进，共同丰收。

肖雅梅看呆了。

她看着自己的脸戴上学士帽，看到自己穿上剪裁考究的法式西服，看到她身边那位堪称完美的帅气男友，不敢相信这是她会经历的世界。

那个世界好像一切都很完美，唯一的遗憾，似乎是她的儿女变成了新的小孩，很可爱，很懂事，很聪明，但是，他们不是萍萍。

【这是您作为“最佳女配角”的奖励，取代原本的女主角，获得您的气运剧本，走上人生巅峰。】

机械女声恰到好处插进话。

她似乎察觉到了肖雅梅情绪的波动，沉默了接近半分钟后，机械女声再度开口。

【抱歉，刚才的系统错误让您没能完整体验剧本。因此，作为弥补，您可以从更多的ABCDE剧本中选择您喜欢的一种，作为替代。稍后，再由我重新将您传回世界中，开启新一次轮回。】

“ABCDE……？”

肖雅梅顺着她的话，模仿读音。

【是的，您如果不想要黎今颖这个角色死去，可以从别的剧本中替代情节。】

肖雅梅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她皱着眉头，看向透明屏幕上再度出现的新画面。这一次，不用机械女声重述，她也能明白，画面上的是未来另一种可能性，大约就是刚才提到的什么“ABC”剧本。

黎今颖这次没有死。

肖雅梅很快松了一口气：“不死就好，不死就好，她还得做医生呢……”

不过，肖雅梅高兴得太早。

这一次，黎今颖疯了。

画面中，黎今颖手持掌上明珠的剧本，却像是降智一般，不断作天作地，好吃懒做，要不是肖蓉给学校求情，她差点连中学都没念完。

更恐怖的是，黎今颖爱上了曾鸿望，而曾鸿望却对她不屑一顾。黎今颖爱得要死要活，死缠烂打也不肯放手，昏招频出，遭所有人耻笑，最后凄惨死在为了给曾鸿望送饭的车祸之中。

“什么……东西……？”

肖雅梅连最基本的语言都无法组织。

【不喜欢吗？那C剧本呢？】

屏幕再次出现新画面。

这一次，黎今颖傻了，成了大傻妞，遭县城的那些少年少女们嘲笑、欺负、排挤。

而肖雅梅则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清醒如莲画风，作为圣女的化身，出言制止他们的无理。不过，只有一两次。随后，黎今颖淹死在水塘，肖雅梅很伤心，在男主角的怀里哭了一夜。

不过，她的结局依旧是幸福余生。

【其实D剧本的也很值得体验，黎今颖这个角色会顶替您之前的经历，成为令人鄙夷的未婚先孕，您还能有多次打脸的爽剧体验。】

肖雅梅：……

【E剧本的推荐指数同样很高，在这个世界中，打戏颇多，有耳光戏、抓奸戏等刺激肾上腺素的体验。】

【F剧本中，黎今颖的角色会成为替身，您将会扮演新任男主的白月光，有多次当面竞争的剧情，最终您都会胜利，值得推荐。】

【G剧本中，还有折磨与屈辱的情节，不过这是大多数“最佳男配角”奖励中选择最多的剧本，不确定您是否喜……】

“够了！我要回去。”

肖雅梅不想再听下去，她大喊一声，制止了机械女声源源不断提供的剧本选项。

仿佛是担心被误解，肖雅梅深呼吸几个轮回后，喘着气继续说：“我要回到有萍萍的世界，最初的世界，我不要这些，一个都不要。”

【您确定要放弃“最佳女配角”的奖励吗？这意味着，那些人生赢家的体验将会作废。】

肖雅梅冷笑一声。

“人生赢家？是指我和另一个女人对调身份，取代她的人生？这是奖励？”

【奖励是指，您将可以成为气运之女，并非您理解的含义。】

“什么是气运之女？”

【即拥有最多宠爱的角色，当然，在一部分剧本中，也会是拥有最多金钱、地位的角色，其他所有优于您设定的角色都将进行二次扭曲，同时您会获得世界中拥有最优权势、相貌、金钱等属性的男主角青睐。】

“不需要，我要回去。”

肖雅梅心中叹了一口气，集万千宠爱又如何，陌生男人与她何干？她只想要她的萍萍，千金万银都无法取代。

机械女声沉默了许久。

【您确定要传送回之前的世界之中，即，您作为“被嫌弃的炮灰女配”的剧本吗？】

“是萍萍在的剧本吗？”

肖雅梅听不懂她那一长串的定语，只想确认最关键的信息：“我想回到女儿是萍萍的世界。”

【为什么？】

机械女声用冰冷的话语询问。

同时，画面上开始出现肖雅梅最熟悉的那些画面，从她青春期被田姨婆拉领子扯出家属院，到她坐在炕头听陈玉茹讲起要“生米煮成熟饭”，再到她惨淡离婚，随后一个人拉扯萍萍长大。

【您确定，不后悔？】

肖雅梅看着屏幕，愣了许久，最终摇摇头：“我当然后悔。”

屏幕上的她，是个昏招频出的女配角，一生潦草不堪，就像那些ABCD剧本中的黎今颖愚蠢不堪，天生炮灰。

倘若真的可以再来一次，她肯定会去读工农兵，即便没有选上，她也会去考大学，然后走出龙岗，去拥抱她的灿烂人生，再度生下女儿。

可是，在此过程中，并不需要那些ABCD剧本中踩着别人命运收获“爽感”的情节。

考大学的人是她自己。

走出龙岗的也是她自己。

嘲笑、讽刺与挖苦并不能让自己成为人生赢家，只会让她觉得莫名其妙。

肖雅梅轻轻吐出一口气，忽然问：“……那个奖励可以换成别的吗？”

【因为刚才的系统错误，您有一次自由修正剧情的机会，刚才的ABCD剧本只是系统的推荐。】

“如果重新轮回，我想去有萍萍的世界，我希望我的女儿还是萍萍。”

【审核通过，将会为您生成DNA复制100%的女儿，还有别的修正吗？】

肖雅梅想了许久：“时间线会从什么时候开始？”

【会从您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刚才的世界是因为系统错误的缘故，才将您传送回12岁。】

“那不需要了，就这样吧。”

【您确定？】

“我确定。”

【那么，是要从现在开始进入新轮回？还是等到此生结束后，再重新进入？】

“等等！”，肖雅梅都闭上双眼准备穿越时空了，听到这句提示时，陡然睁开眼，再次确认，“我原来的世界还能继续？”

【是的，不过大多数最佳配角们都对初次生成的世界不满意，89%的人会直接选择进入新轮回，当然，您也可以结束原世界人生后，再选择继续。】

机械女声侃侃而谈。

这时，她又提到一个新的细节。

【同时，在您正式进入新轮回前，ABCD等剧本依旧可以使用，您可以随时进行调整。】

肖雅梅挑眉。

她是不会调整的，无论机械声再让她选多少次，她都不会选择那些伤害别人来获得快感的情节。

【那么，现在将把您传送回原世界。】

【世界加载中】

【3、2、1……祝您好运。】

耳朵闷闷的。

肖雅梅睁开眼睛，咽了下口水。

眼前的景象再次回到她的新出租房。

此时正值周末午后，阳台新养的几盆绿植倒映着金灿灿的阳光，折射进客厅，照亮那张她从二手家具市场淘来的布艺沙发。

“妈妈！说好了今天去放风筝的！”

萍萍从房间里小跑出来，手里抱着一个麻雀图案的纸风筝。

肖雅梅一把将她抱住。

女孩儿的洗发水香气扑进鼻子，不算好闻，是超市里便宜大碗的那款，但她那颗惊厥的心，终于在闻到这股味道后平静。

“妈妈，你是做噩梦了吗？”

萍萍感受到雅梅禁锢的双臂，好奇地问。

“对，妈妈做噩梦了。”

“没事的，妈妈，你有我在，坏人不会来的！”

萍萍笑呵呵的声音像风铃似的。

“萍萍，妈妈爱你。”

萍萍歪着脑袋，在雅梅的左脸上嘬了一口，笑嘻嘻地说：“我也爱你，妈妈！”

母女俩紧紧抱在一起。

窗外阳光正好，屋内一切都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