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掌上明珠(2/2)
父女俩接着往医院方向走,自行车转向时,聂浚北听见女店主叹了口气,语气幽幽透露着羡慕。
“……果然还是女儿贴心啊。”
最后的五百米,父女俩在一阵鸡蛋与牛奶的混合香气中缓缓往前。
走到部队医院门口时,松雪已经把手心的鸡蛋糕啃食一空,嘴角边还粘着不少碎屑。
聂浚北注意到,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手帕,想要主动给女儿擦一擦,却被无情拒绝。
松雪:“爸爸擦不干净,我自己来。”
聂浚北满脸疑惑。
女儿才五岁就已经开始嫌弃当爹的了吗?
松雪一边擦嘴,一边不忘暴击:“上次妈妈值夜班,爸爸给我扎的辫子丑死了,我还被班里的小朋友笑了呢,果然像妈妈说的一样,我们女孩还是得靠自己,我可以自己扎辫子,也可以自己擦擦嘴!”
聂浚北:……
一时间他竟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自从女儿出生,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是无所不能。哪怕他尽全力,在育儿的技巧上,他前进的速度始终追不上发现问题的速度。
譬如,他真的扎不来头发。
不是用不来橡皮筋,也不是用不来小木梳,他是真的手笨。他那双手能打靶,能格斗,能做饭,但就是扎起头发来笨得出奇。
哪怕他学着像黎今颖那样给女儿扎同款双马尾,别红色小钢夹,女儿还是能挑出不少刺:
——不对称,一边是歪的。
——发量左右分配不均,丑。
——钢夹别得太松,走两步就掉。
聂浚北一直是个不服输的人。
他甚至专程去退休文工团团长杨姐那里,专程花了一整个周末的时间学习绑发型,却还是扎不出女儿喜欢的款式,父女俩的审美频率似乎总是无法对齐。最终,聂浚北只能憋屈承认,他在扎头发这件事上大概率是无法成才了。
在门口车棚停好自行车,聂浚北牵着女儿往部队医院的手术楼方向走去。
这条小路他已经走了很多次。
从前是一个人走,后来是两个人走,现在有时候是三个人一起走。
从医院花园走到胰腺中心一楼,再沿着楼梯间来到黎今颖办公室所在的病房层,父女俩偶遇了不少医生和护士,彼此寒暄都相当熟稔。
“聂团长,晚上好呀!”
“松松又和爸爸来接妈妈下班呀?”
“吃不吃糖果啊?松松?”
“聂团又来啦?哎哟!松松又长高了!”
普外科室的年龄分布不太均匀。
除去黎今颖,资深主治医生们大多已经来到四五十,甚至再往上,他们的孩子大多也在二十岁上下,早就过了最可爱的时期。而年轻医师们大多还未结婚,更别提生小孩。
于是,作为科室内鲜有的珍稀人类幼崽,每次聂浚北带松雪来接黎今颖,女儿总是会被他们当作掌心宠,又是塞饼干又是塞糖果。
趁着女儿在吃零食的间隙,聂浚北牵着她走到护士站,寻了一位熟悉的护士问:“你好,我想问问黎医生是还在手术吗?”
护士看了一眼他,解释道:“聂团长,黎医生下午临时加了个手术,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出来了,可能还在和家属沟通,你要不带松松去办公室等等?”
“好,谢谢。”
聂浚北牵着女儿准备往办公室方向走去,还没走几步,就撞见走廊尽头的黎今颖。
松雪很兴奋,她刚想要打招呼,就看见黎今颖身后还跟了一群人。
聂浚北也注意到了。
他比女儿更有经验,直接解释:“我们在这里等妈妈吧,那些哥哥姐姐可能要去办公室提问题。”
松雪很乖巧,即便她已经很想跑进妈妈的怀里撒娇,也只能先点头接受:“好叭……”
黎今颖和身后学生们果然向办公室走去。
她今天原本计划准时下班,就在她准备早早结束下午的简单手术,提前去幼儿园给丈夫、女儿一个惊喜时,她又得知一个熟悉的安排。
是的,她那位刚上手坐门诊的学生,又给她接了一个新手术——还是急性发作的那种,必须马上切。
学生的解释也很无奈:“是我太笨了,没办法主刀处理……但是病患情况确实很危急,跟上个月那位奶奶差不多……”
黎今颖无奈,只能紧急又加了一台。
自从胰腺中心建成,她更加集中在专一领域,很快打出名号,每天都有全国各地的病患慕名而来。不过,她一个人的精力始终有限,一天最多也只能上三台手术,极端情况下,为了抢时间,她也为病患安排过甲级,一天连上四台。
即使如此,病人还是源源不断,像是看不见尽头。久而久之,黎今颖的号成为了胰腺中心的抢手货,甚至还出现了黄牛,院里花了不少精力,才终于遏制了乱象。
路始终是人走出来的。
于是,最近出现了一种有趣的现象,少数情况危急的病人实在挂不到黎今颖的号,只能四处打听,最终从她的直系学生这里入手,挂学生的号,上她的手术。
“你处理得没问题,下次如果有类似的情况,还是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黎今颖揉揉太阳xue。
学生是她自己选的,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尽快授人以渔,把小孩教会,她才能轻松轻松了。
“好的,那黎老师,我们就先去巡房了,另外……”,为首的学生想起什么。
他话音刚落,黎今颖以为她的怨种学生又给她在外面惹什么祸了,吓得有些条件反射:“别告诉我,你又被医务处一对一谈话了……”
学生疯狂摇头,求生欲拉满:“不不不!不是!是我刚才在走廊看到聂团长和松松了……就多提了一嘴……”
黎今颖疲惫的面容终于松懈下来。
她喝了口水,语速不自觉地加快:“哦,你们还有什么问题,赶紧问!”,似乎是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变化,她又慢下语调,继续说,“有不懂的一定要问啊,不要觉得打扰我下班就不好意思,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耽误,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耽误,人命关天,技术不到位我不会让你们上台的啊。”
几秒钟沉默后,一群学生争先恐后凑过来:
——黎老师,我还是想问问刚才的角度是怎么找的?教材上的描述有点太笼统了。
——还有为什么要用刚才的那种打结方式?
——对啊,教科书上和学校里学的都是另外一种,手术台上要怎么判断啊?
黎今颖深吸一口气。
果然,屠龙少年终成恶龙,她现在似乎理解了为什么前世的带教老师总是挂着一副疲惫之中带着三分怨恨,七分无奈的表情。
“这个是这样的……”
大约十分钟后,办公室的门再次打开。
一群学生们抱着手里的笔记本走出来,一边讨论刚才的问题,一边回忆上一台手术中的片段。
黎今颖脱下白大褂,又拿起桌上的消毒水,朝着手心喷了两把,搓着手来到刚才的走廊。
“松松!”
她蹲下来,朝着女儿张开臂膀。
这一回,松雪确定黎今颖是真的下班了,兴奋地晃了晃聂浚北的胳膊,咧着嘴笑起来,迈着小碎步朝着黎今颖跑过去。
“妈妈!”
“哎哟……亲一口。”
黎今颖在女儿的左右脸颊各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她嗅觉一向灵敏,立即发现女儿身上萦绕的甜腻香气。
“爸爸又给你买什么了?”
“唔……猜猜看?”,松雪朝身后的聂浚北招招手,还不忘张开嘴用唇语喊话:鸡蛋糕!
聂浚北了然,缓缓来到母女俩身边。
松雪从他手里接过鸡蛋糕。
黎今颖只是累,不是瞎。
她一眼看穿小女孩的把戏,不过还是极为配合女儿的举动,做出一副猜测的模样:“嗯……难道是妈妈喜欢的小饼干?”
松雪把身后的鸡蛋糕翻到胸前,递给她:“错啦!是香喷喷的鸡蛋糕哦!”
“哎哟,怎么是鸡蛋糕呀?”
黎今颖糊弄式回答,一擡眼,注意到聂浚北那副好笑的表情,像是在说,她演技有些拙劣。
“是用零花钱买的哦,因为之前都是妈妈买,这次要换成我买,爸爸说,这叫礼尚往来!”
黎今颖收下口袋,在她的额头上重重亲了一口,这回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松松都会说成语了?”
她站起身,一手牵着女儿,另一只手挽着聂浚北的胳膊,笑出酒窝:“我们女儿果然是像我,打小就聪明~”
“是是是,最像你。”
聂浚北实话实话,他看向窗外已经黑下去的天幕,转头问,“有些晚了,要不今天下馆子?”
“好耶好耶!去饭店吃饭!”
她还未回答,松雪已经兴奋地跳起来。
“好,那就去饭店。”
黎今颖偏头倒向聂浚北的肩膀,用撒娇的语气开玩笑道:“走不动了,能不能背我走?松松都可以背着走。”
“好啊,现在?”
黎今颖看他这幅认真的模样,立即收起玩笑话,摆正身体:“开玩笑的!怎么都听不出来!”,她清清嗓子,忽然说:“那个……我明天休假。”
聂浚北先是一愣,随后立即懂了。
他笑笑,转头把女儿抱起来,加快脚步往前走:“走吧,连上两台手术,你肯定饿坏了,咱们早点吃完,早点回家,早点睡觉。”
松雪沉浸在不用走路的快乐之中。
黎今颖已经听出了丈夫的言外之意。
夜晚还很长。
今晚大概率又是一个沉沦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