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哀鸣(2/2)
“来了来了,”里面传出些锅碗瓢盆的叮咚响,然后是主人穿着拖鞋走来开门的脚步,吱呀一声,铁门被人从里拉开,露出林笙意外的脸色,“阿祈,你来了啊,我还以为你得晚一点再来呢,飞机就是快。”
“快进来,我刚好给你做了面。”
宋祈年在门口驻留了会儿才走进去,淮城气温高,他脱下身上的大衣挂在椅背上,才坐到了靠门的椅子上。桌上很快被端来一碗长寿面,冒着热气,中间加了两个溏心蛋。
大人们总说,小孩子过生日得吃长寿面,还得吃鸡蛋,这样才能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宋祈年唇线抿直,默然几秒,“谢谢。”
林笙系着围裙,正忙里忙外的动作僵了一下。
所有的开心都被失落代替。
因为付薇,他们始终无法像真正的亲姐弟一样没有隔阂的相处。林笙忘不了那通从京北打来的电话,害得她唯一的爸爸丧了命,她沦落到别人家里当一个低声下气、寄人篱下的养女。宋祈年也忘不了后来她打回去的那通电话里,对他嘶声力竭地吼宋祈年你怎么不去死。
横亘在他们中间的上一代人和事,永远无法抹除。
林笙勉强地扯了下嘴角,“快吃吧,待会儿冷了就不好吃了。”
宋祈年没什么胃口,挑挑拣拣地动了两筷子,“林家人还找你麻烦吗?”
林笙摇头,“没有,我毕业后就不跟他们联系了,再过段时间去跟他们解除收养关系,钱我之后会慢慢还给他们。”
“嗯。”
无声的沉默里,林笙想着前几天看见许柚的事情,“我前些日子看见许柚了,她现在淮城,你知道吗?”
“知道。”宋祈年淡声回,捏着筷子的手背却已绷紧。
“你知道啊,我以为你不知道呢,”林笙挺意外的,“那你要不要去找她?如果她介意之前的事情,我来跟她解释。”
“不用,我自己的事我可以解决好。”宋祈年食不知味地吃着碗里的面。
吃完后,他规矩地把筷子放在碗面上,纸巾扔进垃圾桶,将桌面整理干净的像是自己在别人家做客。弄完一切之后,他才拿过椅背上的外套,站起身,“我吃饱了,先走了。”
林笙的视线从他疏离客气的动作,定格在那碗长寿面上。
碗里的面没动几口,两个代表长寿无灾的荷包蛋也一口未动。
少年越长大越疏离,他自幼缺爱,所以长大了也不再期骥亲情。反正这么多年过来,当一个有家不可归的飘零者,他都习惯了。
林笙送他出门,叮嘱道:“下楼梯小心一点,台阶滑。”
“嗯,你回去吧。”宋祈年单手揣兜下楼。
他的身影很快隐在楼梯的黑暗中,像深海中飘零的孤舟,找不到停靠的港湾。所有人都有家,他没有。
林笙就这么失神地站在门口一会儿。
“走了?”突然,另一道声音从另外一边的楼道中传来。
林笙回神,“嗯,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路煜走过来,“每次看到宋祈年,你就变得不开心,觉得愧疚。”
“我确实对不起他。”林笙垂眼。
“台风雨那天,不完全是你的原因,”路煜说,“主要在我。”
高三开学前的那个台风雨天。
路煜发现宋祈年跟林笙牵扯不清的同时,还跟十七班的许柚走得很近,于是以为宋祈年是想脚踏两条船玩弄女孩子的感情。那天他去找林笙,让她远离宋祈年,他就是个人渣,却碰巧被来找林笙的宋祈年撞见。宋祈年警告他不要再纠缠林笙,他冷笑着说不可能,两个人打了一架。
路煜家庭破碎,他从小就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外表单纯善良无辜,其实下起手来很重。而宋祈年自幼被宋淮严格培养,身体素质远超同龄人,看似冷白清瘦的手臂,青筋暴起时力道很狠。
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
直到宋祈年一脚将路煜踹倒在地,爬不起来。
林笙想要阻止,可天下着台风雨,她突然呛地剧烈咳嗽,身上没带药。
狂风大作的台风雨天,无论在哪里都不安全,路上还容易积水交通堵塞。宋祈年来不及多想,将唯一的干燥外套披在她身上挡住雨水,送林笙去医院之前,他想起了校门口的那个约定。
他想要跑去校门口看一眼有没有人,就看一眼,可袖子被人一把攥住,林笙捂着胸口快要窒息,“阿祈,医院……”
危急关头,容不得宋祈年考虑。
路煜倒在地上,腿疼到无法站立。见宋祈年竟然还在惦记着校门口的许柚,他咬着牙,撒了那个慌,“校门口没有人。”
一步错,步步错。
走错了的第一颗棋子和扣错的第一粒纽扣,想要掰回正道,就得从头开始。可现实里的日子不是嘴皮上下一碰那么简单,正如生活没有如果。
路煜站在林笙旁边,“你别那么自责,主要是因为我。当时你发病,我很担心,只能想宋祈年快点把你送医院,才骗了他说校门口没有人。”
“其实那天,”他低声说,“我看见了许柚站在校门口。”
寂静的楼道里回响着这么一句话。
气温直线下降,仿佛坠入冰窖。
“咚——”
行李箱被人径直从三楼扔了下去,咚咚咚地滚动声响彻整个楼梯间。
像是给予摇摇欲坠的警钟最后一击。
路煜和林笙一惊,同时看向昏暗的楼道。
那里站着重返回来的宋祈年,少年整个人隐藏在黑暗中,声控灯彻底罢工,没有一丝光亮照着他,他像是被人亲手推向地狱。
他擡头,冷漠的眼神看过来。
路煜上前一步,想解释,“当时我——”
他话没说完,宋祈年已经一拳挥了过来,青筋暴起的手臂诉说着他的怒意,多年的修养和绅士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知道用最原始的暴力方式宣泄着,“你知不知道,许柚一个人站在校门口,十几米高的王棕树就在她头顶上。”
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一米多长几十斤重的王棕叶就会砸到许柚的头。
“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路煜没说完又被宋祈年打了一拳。
少年冷白的脖颈烧成一片红色,他从未这么愤怒过,也从未这么失态过。
林笙吓得尖叫,一边是男朋友,一边是亲弟弟,想要拉开却无从下手。
路煜被打了几拳心里火气也彪了上来,“那我能怎么办,当时你姐病发了,如果不及时送医院会死的你知不知道!难道不该送她去医院吗!”
“宋祈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如果不是你把我的腿踢得站都站不起来,难道我不会送她去医院?还有你别忘了,笙笙她为什么身体这么虚弱,她病这么严重都有可能活不过三十岁,全他妈都是因为你那个追名逐利的妈!如果不是你那个好妈妈还有你,笙笙的爸爸会死吗?笙笙至于八岁大就成了一个无家可归差点饿死在垃圾桶边的孤儿吗!”
“我当然只能骗你说校门口没有人!”
“所以呢,”宋祈年麻木地勾了下唇,比夜色还死寂的眼宛如深渊,语调毫无波澜,“付薇欠下的债该我来还吗,怪我吗,是我要出生在宋家吗,是我非要当那个谁都以为高高在上实则活得像个野狗一样的继承人吗?”
本该肆意热烈、落拓不羁的男孩子,在他才刚满二十岁的年纪,平淡的眉眼全是被生活鞭挞后的疲惫与无力,锋芒毕露的棱角全被磨平。
剖开那层好看的皮囊,底子实则烂透了,从他出身的那刻就注定迟早有一天会烂透。
“牺牲我来成全你的暗恋,牺牲我跟许柚来成全你们的感情,那许柚算什么,我算什么,我跟许柚之间的感情又算什么?”宋祈年疏淡的眼变得很空,他自嘲地轻哂,想要控制不断烧灼的胸腔,去压制住那股委屈和不甘,可越想压制却烧得越旺。
终于,那根绷了二十年的弦彻底断了。
“为什么上一辈人的恩怨要施加在我的身上,为什么每个人都可以好好的,却偏偏要我跟许柚错过?”宋祈年目光冷到极致,额头的青筋突着。
他忽然失控地吼了一声,轻眨的眼尾,薄红而泛起莹光,“凭什么!”
楼道里回荡着的声音,是少年委屈了二十年才喊出来的无力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