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神女（完）（2/2）
左右她都要离开了，对她构不成威胁。
虚生大陆没有能够让她离开这个世界的途径，所以她早已经打算好同谈玉衡风不素告别后，带着茉莉离开，去海外寻找别的大陆，看看有没有奇遇，遇到个时空裂缝也好。
沂西的混乱并没有很快平定。
有时候大众的悲苦并不能阻止乱世的进程，小部分人的野心会自动点燃一程又一程烽火。
好在众生的愿景并非毫无力量，又过了三年，沂西终于再次落定。
彼时，反倒是启东与北燕两国仍然陷于水深火热的战乱之中，不见天日。
七殿下欲登上沂西国君之位的当天，或许是太过得意，竟然下令许神女王后之位。
“早该知道有这么一天，这位殿下对之春的觊觎之心久矣。”风不素忧心忡忡。
她看得出来谈玉衡对鹿之春的心思，鹿之春很显然也不想做什么王后。
蓝书秋半点不关心谈玉衡的感情，但她对即将上位的新王决策很失望。
鹿之春如今是百姓信仰所在，他想要借她坐稳王位这个想法本身是很现实的。
但前提是他需要获得神女本人的认可，而不是如此肆无忌惮地单方面下令。
他分明也亲眼见过神女在云端之上的庄严，为什么还如此轻率自我？
这位殿下，真的可以成为沂西之主吗？
上一任君主膝下，果然没有一位殿下堪当储君。
陛下生前迟迟不立储君是有他的道理的。
“难当大任！”她不说主语，但是其他人都知道她的意思。
“那你要如何？”风不素看向蓝舒秋。
鹿之春将手上的珠子递给茉莉，闻声也擡起眼睛，在蓝舒秋欲言又止时，她笑眯眯地大逆不道地开口：“我觉得不素姐姐更合适那个位置。”
她说出了蓝舒秋的心声。
这两年来，她时常闪过这样的念头，风不素在这三年里，无论是识人用人处事用策都要远远高于那位血统高贵的七殿下一截，到头来这位殿下要上位了，却不先去想这三年来的有功之臣，不去安排好与他共患难的谋士武将，却是第一时间要占有神女。
蓝舒秋经历三年战乱后失望透顶，也就有了新的想法。
左右连乱世都过去了，改朝换代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风不素微微讶异。
她虽然惊讶，却没有恐慌推辞。
蓝舒秋没有附和，她在观察风不素的意思。
而因为商户们回归忙碌了好几天姗姗来迟的谈玉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
当鹿之春看向他时，他才迈进门来。
他先对着鹿之春笑了笑，问了些琐事，才忽然对风不素说：“风不素，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风不素扯了扯嘴角。
蓝舒秋看不得他们姐弟情深，哼了一句：“我能帮上的忙也不少。”
鹿之春被他们这别扭又显得格外亲近的关系逗笑了。
“还有我，我也能帮忙的。”
如果神女出面认定风不素才是未来沂西的天命所归，那么她上位就会显得更名正言顺。
这个朝代多少还是需要一些“名头”的。
等到风不素和蓝舒秋离开，谈玉衡才将怀里的东西拿出来。
“又是胭脂？”鹿之春拿到那个精致的小盒子问道。
谈玉衡很爱送一些化妆品给她。
“这次，是香膏。”谈玉衡看她打开盒子，摸了一点涂在她的手腕上。
“你闻闻，喜欢吗？”
鹿之春凑近自己的手腕嗅了嗅。
香膏抹开后，散发出一种甜而不腻的味道，像果香又说不出是哪种水果，前调清甜，是一闻就想咬上一口的可爱。
“现在沂西百业待兴，”鹿之春合上那鎏金雕花的盖子，感叹道，“但玉衡的手艺一定能重新发家致富，马上兴起！”
谈玉衡被她夸得满脸笑意，鲜艳的红发似乎都越发亮丽了。
他更期待鹿之春发现那些小礼物中的秘密。
“玉衡，不久之后，我就要此行了。”鹿之春将香膏放在一旁，忽然开口说起这事。
迟早要对他说的。
谈玉衡脸上的笑容一滞，渐渐淡去。
他讶异一声，沉默半晌，才勉强笑着问道：“大约是什么时候？”
“至多不到半月吧，茉莉想家了……”她低头叹气，补充道，“我也想家了。”
谈玉衡心中酸涩难忍，面上却不显，开玩笑说：“神女的家在何方？”
鹿之春定定地看着他，直到看到他眼眶泛红，轻声道：“你就当我回到了天上，只要能够再回来，我一定会回来看你。”
她顿了顿，改口道：“看你们……还有不素……”
鹿之春地声音戛然而止，谈玉衡低头靠在了她肩上。
“玉衡？”
“抱歉，”他闷声笑道，“别看我，我有些失态……”
他声音已经不知是哭还是笑。
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了地上。
鹿之春也知道离别苦。
她经受过数不清的离别，她认为自己迟早会习惯。
但是人在某一情景下，哪怕曾经历千万次，依然会为当时汹涌的情感而再次澎湃。
喜乐如是，悲痛如是。
“我承诺过，一定会等你回来。”再擡头时，他又变回了那个美丽稳重的谈家主。
“好。”她也露出笑容。
沂西本就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探索过海外大陆，有些人始终没有回来。
有人猜测是遇难了，也有人猜测可能真的找到了新大陆。
鹿之春确认海外有人是因为茉莉。
茉莉能感受到一些搭配师相关的东西，比如她之前就说谈玉衡是有顶级搭配师资质的，有些经他手的衣服服饰都自带属性。
由此，茉莉能依稀感受到其他地方也有这样的存在。
那么既然有新大陆，鹿之春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茉莉，都得去找找出路。
传闻海上多奇遇，万一她们半路就穿回分月大陆了呢？这都是有可能的。
不过这次离别多艰险，七王子虎视眈眈，发觉了风不素和蓝舒秋她们的异常，又盯着鹿之春似乎有跑路迹象，于是派兵围剿。
然而鹿之春和谈玉衡还是来到了海边。
船只已经备好，谈玉衡清点了她的行囊，确认东西都齐，这才放开手，看她上船。
“玉衡别难过，我一定会想办法回来的。”鹿之春挥了挥手。
谈玉衡孤零零地站在海岸上，看船只逐渐远航。
鹿之春看着那头艳丽的红发，肆意张扬，耀眼夺目，也逐渐变成看不清的模糊。
“咻——”一支箭射穿了谈玉衡的肩。
他闷哼一声转过头。
七王子的部下已将他围住。
红发美人没有管肩上那支箭，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目光变得冷厉异常，压抑的情感和此刻愤怒的情绪相交，他的眼眸忽然变得格外绚烂。
是的，是绚烂。
色彩变成了星星点点的形状，他的眼眸成了多彩的漩涡，魔性的引力一层层将人拉入深渊，原本已经拉满弦的敌人，此时瞳孔涣散，通通放下了武器，喃喃自语。
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谈玉衡没有再管他们，捂着伤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有些恼火。
有觊觎者若想予她牢笼，那他，会将伸出手的人掰折了手指。
沂西的新王不该是那样的人。
一无所获。
鹿之春看着和邻居奥莉玩得正快乐的茉莉，心想也不是一无所获。
至少她和茉莉是真的发现了新大陆。
但是此后她们再次航行，也没有什么突破。
海上的奇遇，有是有，但和时间裂缝之类的半点不搭嘎。
“春，我听艾丽丝说你们要离开了。”康纳抱着一个小包裹急匆匆赶来。
鹿之春转了转手腕上的镯子，从藤椅上站起来，点头：“是的，明天就走。”
康纳眼含不舍，将手中的小包裹往前一塞。
“这是什么？”
“吃的，还有衣服……春，可不可以不离开？”康纳很舍不得她。
看着可爱得像个娃娃似的小男孩，鹿之春笑着摸了摸他毛绒绒的卷发。
第二天，春还是照常上了船。
她已经在海上航行十五年，找不到回去的契机就是真找不到，茉莉也逐渐歇了回家的妄想。
她觉得有之春的陪伴，即使回不去分月大陆，似乎也没有那么伤感。
但鹿之春并不能如她那般坦然。
回家的路她付出了太多艰辛，剩下那五十一步，难以放弃。
只是如果说真的再也回不去，那这一生，始终得过好。
她也不会忘记对谈玉衡的承诺。
抹最后一些膏体在手上，鹿之春终于看到了盛着香膏的盒子底部，那两行小小的刻字。
【相思了无益，折煞看花人】②
鹿之春愣住了。
她忙唤：“茉莉！”
茉莉很快就从换装空间里拿出了那些被认证收纳的胭脂水粉——主要是这些盒子罐子瓶子也都是谈玉衡精心设计的，美观有属性，可以放进换装小屋收纳。
也不再有过期这一说。
鹿之春将那些胭脂水粉都倒到其他容器里，一个个探查底部。
果然，每一个瓶瓶罐罐底部都有印字或刻字。
一片相思，句句情浓。
鹿之春擡头望向晴朗无云的蓝天。
她喃喃道：“茉莉，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茉莉飞了两圈，摇了摇头。
鹿之春微笑：“我还以为自己会……”
她说到这里，又看了看盒子底部那一行字。
“这次没有被电麻的感觉，还不错。”
鹿之春很难应付那种本来没有意识到，但对方忽然直白说情话的追求。
恋爱绝缘体吧。
可如今看看，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谈玉衡，今天是我在海上的第三十二天，期盼与你再次见面]
[你变成什么样子了？十五年过去，你还是一个人吗？]
[虚生大陆之外的大陆也很精彩，我想快点回去见你，还有不素。]
[我们再一起给对方梳妆打扮吧]
[忘了和你说，你的头发真的很漂亮，我再也没有见过比你更美的人]
鹿之春躺在船上，望着飞鸟游神。
“之春，之春！不好，前面有个大坑！”茉莉飞过来摇醒她。
鹿之春站起来，发现那是一个庞大的海上漩涡，船已经到了漩涡边缘。
“糟了！”
鹿之春连忙让茉莉回到换装空间……
归途总是充满了坎坷。
鹿之春在海上出了一点意外，这还是她上岸后才察觉出来的。
她终于在海上找到了时间裂缝类似的存在，误入其中，但是并没有穿梭到其他世界，只是在出来以后，感觉……有点奇怪。
真到了沂西一问人，才发觉这一穿梭，直接过去了五十年。
鹿之春捂住心口：“茉莉，茉莉，完了完了我迟到了。”
迟到了五十年，谈玉衡他都变成什么样了！
风不素果然成为了沂西国君，鹿之春偷偷去看望过她，想问问谈玉衡如今人在何处。
“莫不是又跟着商队去别的地方了？”鹿之春笑着眨眨眼。
风不素见故人不老的容颜，恍惚间，以为时光回溯。
“谈玉衡等了你很多年……”她想起这个没大没小的弟弟，仍是难过。
鹿之春从风不素口中，得知她走后的一些事。
得到她要走的消息，七王子那边就急眼了，连夜派人追杀谈玉衡，还想除掉风不素和蓝舒秋。
蓝舒秋是个暴脾气，不装了，带着自己的人脉就要反了。
风不素当时还是没发话，直到谈玉衡中箭回来。
那箭上有毒，看着危在旦夕的谈玉衡，风不素也不留情面，带着自己的那群人也反了。
真正跟定七王子的其实没什么人，这一操作下来，加上谈玉衡也不知道做了什么，风不素登上王位的过程变得十分轻松顺畅。
那箭上的毒难解，谈玉衡保住了性命，身体却每况愈下。
医官本说他大约活不过三年，然而谈玉衡却撑了二十年。
只是即使如此，也没有等到鹿之春回来。
鹿之春垂下眼帘，内心五味杂陈，问道：“不素……陛下，带我去看看他，好吗？”
谈家的旧址到底是荒芜了。
但鹿之春还是打算来看看。
此前她已经去祭拜过谈玉衡。
内心很复杂，但没有特别难受。
生离死别，她经历的太多，她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更何况这个世界是否有鬼神，是否有死后幽灵，这都不一定。
鹿之春推开虚掩着的大门。
长久不住人的荒宅一般都阴气森森，然而谈家旧址却让鹿之春眼前一亮。
这里，开满了绚烂的花。
花香、花色，仅美而已。
鹿之春走进去，擦干净了一个凳子，坐在了路中间，四周都是花，擡头是蓝天白云，这个屋子似乎变成了一个装漫花的冰箱——她忽然这样想到。
“你好，谈玉衡。”
“我听说你在等人。”
“是在等我吗？”
“你还记得我吗？”
“我遇到意外来迟了。”
“你依然思念我吗？”
“接下来，换我来思念你。”
“谈玉衡……”
“谈玉衡……”
“谈玉衡……”
荒落的宅院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声音。
最终，鹿之春吐出一口气，起身打算离开之际，风带着花的味道吹进了她的耳朵，耳朵痒痒的。
她拨动他送给她的玉镯，清脆的碰撞声中，她察觉到了什么，于是脚尖转了个方向，往后院走去。
眼睛看到的和事实也许不一样。
谈玉衡在了解自己的能力后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对一切都保持怀疑态度，唯有在美之一字的追求上执拗不回头。
直到，他遇到鹿之春。
谈玉衡有无数次想要同她说出心中的爱慕，但他又在迟疑不是时候。
确实不是时候。
在她第一次说出会回家开始，他就料到距离她的离别，不会太远。
不过那时候，心理还是会想：只要等等，她就会回来的。
到那时再说，也不会太迟。
直到死前，他还是这样想。
只要再等等……
但他实在等不动了，她会不会在回来时很失望，会不会误以为他没有等她，会不会早就不记得他的模样了？
临死之际，心上的一百个念头里，仍有九十个属于她。
“风不素，我死后，你将我的眼睛埋在凤阳的院子里，我想……她会回来的。”
她回来了。
谈玉衡已经死去，但眼睛却守着这里。
它等到了她。
鹿之春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红发明艳的美人，容貌一如当年。
“你……”
她颤了颤眼皮，原本浅淡的情绪涌上来，要溢出来了，它们堵在喉口，难过得要命。
“你好……谈玉衡。”
他学做她得模样回她：“你好，鹿之春。”
“你还活着吗？”——“我已经死去。”
“你一直在这里吗？”——“是的。”
“你在等人。”——“是的，我在等人。”
“在等谁。”——“等你。”
她扯出一个笑来，说道：“我已经回来了。”
“是的，我不再害怕。”
她控制嘴角努力不往下落：“害怕什么？”
“害怕被你遗忘，害怕遗忘你，害怕你找不到我，害怕你以为，我没有等你……”
他死之前，害怕很多事。
但是现在，他不再害怕了。
“我看到的是什么呢？”她触碰他，但触觉又不那么明显。
“是一封信，一封以色彩组成的信件。”
他用他的能力在弥留之际，构成了一份天国来信。
用对人眼色彩的把握，虚构了自己风华正茂时的模样，依旧在这无人的院落等着归人。
她眼中所见，只是一封时隔几十年的信。
“请不要害怕，也不要道歉，我回来了。”她拿出盒子。
“我看到了你无数句的心意，谈玉衡，我来告诉你我的答案。”
红发的美人微微笑着，一言不发，像一张已经读完的信纸。
“玉衡，我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选择，所以，如果再来一次，我仍然会离开。”
“但是，谈玉衡，我是喜欢你的。”
“我……”
她掩面，努力呼吸调整气息。
“对不起，我迟到了。”
原来即使没有那个裂缝，她依然迟到了。
他上前一步拥抱住她。
一瞬间，花香好似着了火，热烈得将人吞没，眼前的人逐渐消失、透明。
盛衰不过两息。
“之春……”
“你看，比起沉默的悲哀，伸出手却无法安慰的虚幻，我们已经得到了各自的答案。”
“相比之下何其幸运。”
她拥抱住那若有似无的躯体。
任盒子掉下、信纸燃烧。
任爱与灰烬落地。
错过的缘分对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没有丝毫意义。
记忆会有尽头。
爱人终会离去。
只是存在过，就何其幸运。
引用标注：
①改自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菩提偈》唐·慧能
②改自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无题·重帏深下莫愁堂》唐·李商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