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2/2）

方春晖突然说话了：“我爸……死之前，说了什么？有没有提到我？”

嗓子是哑的，尹桢猜测对方正在流眼泪或者又烧了起来。

尹桢不愿回忆，但方春晖的问题一出，脑海里自动就冒出那晚的细节，阻止不了。

那晚方永锋没说多少话，想也想得到，对方存着那样的心思，怎么可能多说给自己招惹麻烦。方永锋只说自己郁闷，心情不好，然后就一直喝酒。

尹桢靠着门框，突然间像没了力气般，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叹口气，他回答说：“就说心情不好，别的没说，也没提到你。”

方春晖猝然起身，椅子与地板摩擦出尖锐刺响，他长腿一跨，几步走到尹桢面前，瞪着他：“我不信，肯定提到了我。”

方春晖大吼：“你他妈说实话！”

尹桢闻到了酒味，方春晖不仅喝酒了，脸红成了朝天椒，说话时喷出的气息很热，果然又发烧了，他下意识感觉到危险，想走，被方春晖抓住手腕。

尹桢不想看方春晖，他低垂着眼睫，盯着地面：“我说的就是实话，没提到你，真的！”

他转动手腕，想拔出手，方春晖使劲一扯，将他拉至自己身前，另一只手捏上他的肩膀，两腿叉开，卡着他，不让他动。

方春晖脸颊扭曲，像是很愤怒，又像很悲伤，他的声音低沉下去：“那有没有……提到我妈妈？”

尹桢摇头：“没有。”

话音刚落，剧痛自手臂传来，十年前法庭上同一个位置，又被方春晖狠狠咬住。

“啊……”

尹桢痛得叫出声：“你松开啊，好痛……”

他撕扯方春晖的头发，抓挠他的脖子，可方春晖像感觉不到痛一样，牙关越来越紧，尹桢感觉对方的牙齿已经扎破卫衣，刺进他的皮肤。

尹桢擡脚用力一顶，方春晖躬着腰闷哼一声，牙关也随之松开，他后退几步，眼睛里全是泪，咬牙切齿道：“如果没有你，爸爸不会死，妈妈不会走，我也不会被人欺负着长大。”

他的眼眶像一口深井，眼泪自井口漫出，爬满整张脸：“你想象不到我多想杀了你，可是……可是……我又想你活着，你有关于他们的记忆，你曾见证过我幸福的模样……是不是离你近一点，我就能开心一些……”

方春晖去了自己房间，尹桢怔在原地，他有点被方春晖的话砸晕，他知道方春晖恨他，但没想到，对方既想杀他也想靠近他，难怪强迫他来当这个管家，难怪昨晚站小区外淋几个小时的雨，奇葩行为有了说得通的动机。

十年前，何盈没出现在法庭旁听席，难道那个时候就走了吗？如果是那样，十二岁从来只知玩乐的方春晖跟谁生活长大的？

桌上的饭菜早凉了，外面狂风暴雨，手臂被方春晖咬出了血，涂完药，尹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走，他坐在阳台，看着呼呼大睡的窝窝发呆。

兜里的手机响了，担心把窝窝吵醒，他起身去厨房接听。

是田礼打来的，尹桢还没开口，对方就欢快道：“告诉你个惊天大八卦。方春晖有个绰号，叫春猪，蠢猪的猪！有没有乐到你？”

尹桢早知道这个，淡淡“嗯”一声，问：“你从哪听来的？”

田礼：“我和朋友在长寿楼吃饭，撞见方书勤他们，不过他们没看见我。你知道怎么着，我看见方春晖跪在地上，他们那些人逼他喝酒，叫他春猪，还说什么你妈就是不要你了，你还去找，蠢死了。要不是有服务员经过，我差点拿手机拍下来。”

尹桢记得，以前方春晖过生日时，方书勤一家会来浪淘沙，方书勤爸妈会给方春晖带来限量版玩具，抱着他亲，方书勤对方春晖这个堂弟也很谦让，玩游戏时故意输，是个好哥哥。

方春晖十岁生日宴办得特别盛大，除了亲人，方永锋请了很多商界的朋友，还请了方春晖全班同学，甚至有专业的摄影团队拍照留念以及乐队唱歌助兴。

许愿时，方春晖被簇拥在人群最中间，许的三个生日愿望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内全部实现。

那三个可不是普通的愿望，在尹桢看来，那叫异想天开，可方永锋就是帮方春晖实现了。

尹桢那时站在厨房门边，看着像王子一样的方春晖，看着对方吹蜡烛时的兴奋模样，看着方永锋和何盈各在方春晖脸上亲一口，心里产生一点点羡慕。

他想象不出来，像王子一样尊贵的方春晖是以何种心情跪在地上，被人骂成“猪”时、被逼喝酒喝到胃出血时、苦苦在洛杉矶寻找何盈时，都在想什么。

尹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显然，方春晖过得很不好，如对方自己所说，他是被欺负着长大？

尹桢心里是高兴的，方春晖作为方永锋的儿子，越惨代表方永锋所犯下的罪越深重，可是想到刚才方春晖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和那些剖心的内心话，他又不怎么笑得出来。

田礼见他久久沉默，问：“干嘛呢，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

尹桢回神：“嗯。”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田礼说有人敲门，下次再聊，尹桢想起什么，连忙说：“你帮我再录几首歌。”

“好。”

一个小时后，田礼发来十首录音，尹桢选了其中的《世间美好与你环环相扣》，在楼下循环播放。

五遍之后，尹桢关掉录音，拿退烧药和温水上楼，方春晖侧躺在床上，洗过澡，穿的是睡衣，头发也吹干了，没动静，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

尹桢把东西搁桌上，踟蹰几秒，问：“睡了吗？”

方春晖没回答，但动了一下。

尹桢：“先吃药，过半小时再喝水。”

说完，他就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