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2/2)
他带着五千将士直至麦关,五万俘虏穿上了万昭的军裳,被包围在中间,浩浩荡荡向西而去。
事态果然如先前所看料,只不过出事的不是木河一军,而是苗威。
蒋行舟赶到时,苗威一军数被围在山中,两边都是弓兵,箭如雨下,他们只能躲,难以脱身。
金光漫射下,蒋行舟率五万增援姗姗来迟。
氏沟人起先还没当回事,看清楚来人数量之后,登时毛骨悚然:打到如今这个地步,他们居然还有增援?!
蒋行舟没猜错,苗威这边根本没多少敌军,阮阳那一路果然才应该是重中之重。弹指之间,一种不好的预感猛烈地油然而生。
此前,他从不相信直觉,但此时这种不安实在太过强烈,好像阔达原野上横空扎出来的一棵巨松,树根盘曲,枝节交错,一点一点遮去最后一丝光明。
蒋行舟高踞马上,按下心中种种,下令擂鼓起兵。
他起先同他们过了两手,但浅尝辄止,根本不深入,等氏沟整列回击的时候便撤出十里,再待氏沟偃旗息鼓,又故技重施。
在他的指挥下,万昭军区区五千人,却活像一只雪原野狐,潜伏,追逐,又见势而撤,每一击都让氏沟疼在血肉,伤却不至筋骨。
几次三番,氏沟将领傻眼了:他们明明有五万的兵力,却只躲不攻?怕个鬼?
不,不是怕,他们一定还有后手,只待只待氏沟这边自己先弹尽粮绝,随后再一网打尽!
至第三日起,氏沟人不再放箭,也不主动迎敌。
他们不动,蒋行舟也不动,两边就这么耗着,苗威终于得到了喘息的空余,顺势而行,经过一番苦战,最终杀出了重围。
然则,苗威一军减员一半,就连剩下的一半也几乎都负伤了,蒋行舟见到他们时,各个面上毫无劫后余生的庆幸,反倒如被雪压弯了枝干的树一般,连脸都擡不起来。
蒋行舟牵着马,站在将士之首。
不同于蒋行舟的从容,苗威才吃败仗,此时狼狈得不成样子,见了蒋行舟,一时震惊:“竟然是你——?你……你不是在皇都吗?”
“是我。”蒋行舟一手牵着缰绳,躬身道,“说来话长,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苗威张了张口,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本以为此战必败,或许还会连累到木河,那么他便万死难辞其咎。作为从伍之人,他和木河不同,固然欣赏蒋行舟的才华,却没有忤逆国王的资本。
“杨大人——”苗威几乎感激涕零。
蒋行舟道:“我看这边氏沟的兵力并不充沛,都统是怎么……”
苗威登时羞愧万分,一张脸憋得红如猪肝,支吾了半天,撇开目光。
见他如此,蒋行舟顿了顿,道:“当务之急,是要尽快与王上汇合。”
苗威明白蒋行舟这是给他留了面子,没当众将败仗怪在他身上,却没接话茬。
“苗都统。”蒋行舟唤他。
苗威欲言又止,沉重地点了点头。
蒋行舟对他做了个揖。
苗威领兵往木河那边去,蒋行舟则原样将俘虏带回了麦关。
再回到鹰山,毕如很快迎了上来,面色铁青。
之前的那种预感在此时达到了最盛,蒋行舟一怔,“出什么事了?”
毕如交给他一封信。
“这是什么?”蒋行舟低头去看。
“阮阳写的。”
“写了什么?”
毕如摇摇头,让他自己看。
将信打开,蒋行舟没注意自己的双手都在轻微地颤抖。
映入眼帘的七个字,字迹潦草,笔走龙蛇:
-蒋行舟,见信如晤。
“……败了。”毕如说。
蒋行舟在看信,目光被牢牢锁在不长不短的信纸上,根本移不开眼。
“什么败了?”
毕如顿了顿:“前线败了,王上被生擒,”他空了很久,才继续说,“氏沟,传信招降。”
毕如的话好像坠进了湖底的石。蒋行舟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听不见:“阮阳呢?”
毕如没回答。
-未见王姬之前,我从未曾得知我的情义。唯誓今生势必与卿同行,生则同谋,死亦为友。
蒋行舟似乎见到了阮阳说此话的神情——一定是面上飘着飞霞,眼神闪躲不定,既不敢看他,又免不了去看他。
他只问:“毕将军,阮阳呢?!”
“大人,你先冷静,我和殿下联络上了,他不日便会回营,到时候我们再商量对策。”
-在那一刻,我骤然悟知,你我之间,抑或说在我的心里,究竟存着怎么样的心思。
“殿下没见到阮阳?!他不是去接应了吗?!”
“诚如大人所料,那里……确实是氏沟重兵布置的地方……”
“那阮阳呢?”
-我才意识到你的深情厚意,过往昔事皆是我昧不能知,事到如今,也无须赘言。我从不写信,但恨不能见你,唯鸿书一封托人送入京城,望你,见信,知我。
一滴泪落了下来,砸在了信纸上。
耳畔其他声音都模糊了,他听到毕如朦朦胧胧地响了起来:“……将领被斩,头颅……悬于氏沟皇都之外,和……韦彰一样。”
什么将领?谁?阮阳?
胸口一闷,一柄重锤砸在了那里,将一颗心连着骨头砸得血肉模糊。
蒋行舟眼前一黑,仿佛再难承受一身的重负。
不知为何,毕如突然满面惊恐。
“大人!”
-蒋行舟,我喜欢你。
墨迹终章,淹浸在了鲜血之中。墨水被血液洇开,血色亦被染成浓绛。
“军医呢!快来人!杨大人吐血了!!”
谁……谁吐血了?
-等我回来,同你大婚。
蒋行舟拿着信,茫然地看了一圈,擦去唇角的血迹,踉踉跄跄往外走,却在下一刻,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