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长决歌(2)(2/2)
阮洁轻轻踏了进去,一声不吭。
蒋兆听着渐近的脚步声,笑了声:“你是不是睡不着?”
阮洁一向浅眠,浅眠到几乎成了一种病。蒋兆这些年寻了很多名医,但大夫们看过后都摇了摇头,说心病难医。
“是啊,睡不着。”
“要我陪你吗?”
“等等,我陪你去睡。”蒋兆的指尖拂过龙椅上断头的金龙,带笑转身。
阮洁闭了闭眼。
恰逢此时,一阵风起,惊了枝杈上的一群鸟雀。它们扑扇着翅膀旋空而上,在天边留下一道道黑色的剪影。
一片羽毛顺着飘了下来,落在了阮洁的脚边。
滴答,滴答。
洁白的羽毛顷刻间被血染红。
蒋兆看着穿腹而过的剑身,像是生锈了一样,迟缓地擡起头。
阮洁弓着背,浑身颤抖,胸口剧烈起伏。
剑的那一端,握在他的手上。
“阮……洁?”
“为什么……?”蒋兆不可置信。
“为什么……”过去那些尘封多年的记忆重新涌进脑海,阮洁艰难地开口,“因为……你……你杀了我的……我的家人……”
他瞪大双眼,张开嘴竭力喘息,断断续续地说:“我要……我得杀了你。”
蒋兆的身形晃了晃,阮洁猛然松开手,剑身便顺势从蒋兆的血肉间滑了出来,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蒋兆顺着剑抽出去的力道向前一步,轰然跪在了阮洁的身前。
阮洁踉跄着退后两步,脚腕崴了一下,跌坐在地,眼神却始终死死盯着蒋兆。
血液蔓延到了他的袍角,阮洁摸到了一手黏腻。
蒋兆低着头,呆愣地看着腹部的伤口,好半天,才来了一句:“六儿……你要杀我,得往心口刺啊……”
说着,蒋兆开始低低地笑了起来,腹部的伤口因为他的动作一股一股涌出血来。
他每笑一下,阮洁的心口就揪一下。他感觉自己快喘不上气了,也根本不敢看蒋兆的样子,只能垂着头,看着蒋兆的血一点点将眼前的地砖染红。
但是蒋兆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突然撑着地站起身,拖着脚步向阮洁走来,阮洁则如临大敌,从地上捡起剑朝着他,一边向后挪着,口中大喊道:“你别过来!”
蒋兆还在向前走,而阮洁慌得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眼泪唰的一下就落了下来,“你别过来了,别过来了!”
说着,擡起头,抹了一把脸,脸上的表情也随着这个动作变得狰狞,他深吸一口气,大吼道:“你再向前一步,我就杀了你!”
蒋兆原地站定,低着头问:“那现在这样又算什么呢?”
“我发誓要杀了你……我已经做到了!”阮洁冲他吼,“你死了!蒋兆,你死了!”
“你要么就杀了我,”蒋兆咬牙,“要么就把剑放下。”
阮洁满脸是泪,声嘶力竭道:“我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蒋兆,从你杀我全家的那一天起,就……我们就注定会这样,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蒋兆道。
阮洁疯狂地喊:“你放屁!你明明比谁都清楚!!你说要双圣临朝,不就是为了弥补我吗!!”
“你我之间……有血海深仇……”阮洁哭到喘不上气,他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摇摇晃晃地举着剑,“那场火早就把六儿烧死了,是你给我起的名字,你叫我阮洁,六儿早就死了……”
“阮六儿,阮洁,”蒋兆的声音太温柔了,每一字都砸在了阮洁的心上,“把剑放下。”
但阮洁没有心软。
他还是没有放下那把剑。
天还未亮,一辆马车从城门口疾驰而出。
蒋兆被马车颠醒,费力地睁开眼。
腹部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血已然止住,药味透着厚厚的纱布钻入鼻腔。
他的记忆停留在龙椅前,阮洁慌乱地擦着眼泪,手里的剑晃晃悠悠的,好像下一秒就会掉下去一样。
那人本来就瘦弱单薄,又久病缠身,明明没有舞刀弄剑的本事,还偏要学。
蒋兆自嘲一笑。
他向车外望去,车夫穿着一袭月白衣衫,面目陌生,蒋兆没见过他,便虚弱地问道:“你是谁?”
“是他让我送你走的,”车夫回头道,“还让我带句话,让你别再回来了。他说,他就当你已经死了。”
蒋兆呼吸一窒,“……他让你……把我带到哪去?”
“去你想去的地方。”
蒋兆没说话,他确实有一个想去的地方,但是永远也回不去了。
车夫看了看他:“那就随便走走吧,我家乡是个好去处,群山环绕,四季如春,你去么?”
“去么?”
“……嗯。”
将军蒋兆的葬礼在三日后举行。
世人都以为他是突发恶疾,病逝的。
出殡当日,阮洁孤身一人站在城墙上,看着那口空的棺材被擡出城,擡上山,擡到他选的一处风水宝地上。
他伸手摸了摸后腰红肿的一处,那里是崭新的刺青,墨迹还没完全融入血肉。
那是一朵阴阳梅花。
和男人手臂上的胎记一模一样。
明天开始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