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不散之宴席(2/2)
王银蛾微微一笑:“柳相如告诉我的。”
“你何时和柳相如的关系那般好了?她竟会跑来提醒你。”
“我也想知道。”王银蛾撇撇嘴,一脸茫然的样子却逗笑了文嫂。
文嫂转头对着几个家仆吩咐几句,然后牵着她的袖子踱步入屋内。
“家里忙乱,来不及泡茶,请你喝杯白水。”文嫂在对面的小凳坐下,看着她忽而长叹,“八年,你都长这么大了。记得郎君在时,私塾才刚刚办立没多久,你应是第二届的学生。”
“如今要离开这里,倒真的舍不得。”说罢,文嫂示意她稍坐一会儿,然后起身施施步入书房,再出来时拿出一捆磨皮书本。
“这些书本你应该未曾涉猎,今日相送,也算全了我等的情分。”
王银蛾垂眸,心里像雨天,脚踩过石子路,留下一颗颗可怜兮兮的泡沫。
对方话音刚落,她便提起嘴角笑着接话:“文嫂不忘打趣我呢。我读书不多,亦不喜那些四书五经。今日文嫂赠我美玉,我别无他物,就将这支银簪送于文嫂。”
然而,文嫂却连忙起身制止她的动作:“我可不敢夺人所好!有心人相送,又心中喜欢,何必割舍让给一个不珍惜它的人呢?日后不知道何时再见,只望两相安好,来日锦书相寄。”
屋中一片寂静。
良久,一阵窸窣的衣料摩擦声动,王银蛾起身朝文嫂跪下,恭敬地行了个大礼:“学生拜见恩师,此去路长,一路保重。”
后面的千言万语她没有说出来,总觉得说出口的话接触到空气,就容易受风吹雨打而经年变质。文嫂多年待她如亲人,教她常理,助她渡过难关,而她却无能回报。
“好,好!”文嫂伸手扶她起身,脸却是偏过去的。
“既然见过了,那就走吧。时候也不早了。”
一声轻叹。
“文嫂,那银蛾走了。”
“去去!书也别忘了,以前和你说的那些话也要时时记着。”
这天晚上,王家拖家带口驾着一辆马车偷偷出城,绝尘奔向梁都。
幽暗的天幕,寒星零碎,微冷的空气浸湿鬓发眉宇,王银蛾哈了一口气,冷意从脚底直灌心里。
恰逢秦母从马车里头钻出来,见她瑟缩着脖子,问道:“外面这么冷还不进去?”
王银蛾摇了摇头。看着幽晦不明的前路,山林重重,忽道:“我在想以后的路。晦涩难辨——”
“那你想出一条明路了么??”
“没有。”
“那你白费脑子做什么?快睡去!有句诗说,好像叫天亮自然有明路。”
“娘,那是:车到山前必有路。”
秦母神色一愣:“怎的,你娘我不能作诗?”
随即将她轻轻推搡进马车里,叮嘱道:“别靠近你嫂子和侄女,免得把一身寒气带给她们。”
赶了近一天一夜,总算安然无恙地抵达了梁都西城门外。
马车外面“哎呀”一声,王银蛾掀帘而出:“什么情况?”
秦母道:“城门外堵了好多流民。”
登临车辕极目眺望,六层楼高的西城门巍然耸立在官路尽头,两翼一直连绵向南北二方。定睛观察许久,那扇半个城墙高的城门尚敞开着,只是有许多鳞甲官兵持着武器守在门外,一一检查过路来客。
王银蛾收回视线,对驾马的王父说道:“爹,我们过去吧。”
“可还能进城?”这时,马车帘子后面探出一颗脑袋,问道。
“自然。有许多流民被拦在外面,但我们可不是流民。”她在王父身旁的位置坐下,目光冷觑着城门方向,“嫂嫂,快放下帘子,免得冷风吹伤身体。”
“是这个理,可我们没有路引啊。”
这紧要关头,衙门自顾不暇,绝不会帮忙办理路引。没有路引就买不了房,本质上和那些流民也差不多,唯一不同是他们家是主动丢失身份户口。
不过这话可不能直接告诉秀嫂子,她一个还在坐月子的孕妇还是少操心吧!
于是王银蛾满面轻松地回头看向秀嫂子,笑道:“你可放心,我们先过去摸排情况,眼下城门还开着,来往也有外来商贩之类的,料是不打紧。”
秀秀嫂勉强提起一点笑,缩回了马车。
接着马车帘子又被人掀开,王金银从里钻出来,伸臂撑了个懒腰:“唉——还是外面空气清新!”
又道:“等会儿,银蛾我和你下车去问问情况,让爹娘和秀秀嫂留在马车里头休息。”
王银蛾不予置否。
车轮滚滚,越往城门靠近,流民越来越多,许多双艳羡或打量的视线纷纷落在马车上。
王银蛾瞟向前方,一列远途商贩队伍载着货物缓缓行驶向城门,忽的灵机一动,对王父道:“爹,小心跟上前头的队伍。城门入口那里正是混乱,没准能混进去。”
城门入口那里一群面黄肌瘦、衣裳褴褛的流民正和守城门的官兵闹了起来,吵闹嘈杂。
“这年头谁都不好过,流民如此,官兵如此,咱普通老百姓更是飞来横祸!”
“谁不是呢?良民变流民,左右遭殃躲不过。”
马车经过拥挤的人群,外面偶尔传来一两声交谈,但更多的是沉默。
这样的沉默似乎会传染,在朝城门赶来伊始,马车里窸窣的人语也消失了。等王银蛾注意到这个异常时,局势已经无法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