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馅(2/2)
“可如今看来,不说倒更让您和嫂嫂担心。”
王银蛾侧头看看那枇杷,又转回来道:“本来那户小姐说好今日要按约付钱,但是谁想我一过去,一群打手就围住我问:你就是昨日卖扇面的。”
眼珠子一转,她继续回忆道:“他们人多势众,来势不善,我只好点头说是,想要问那位小娘子的去向。他们却闭口不谈,只是给了我一笔银子,说是扇面的尾款。之后我就回来了。”
秀秀嫂出声问:“那他们可有自报家门?”
“并未。”
秦母道:“这就奇怪了。既然不知道对方是谁,这些银子又是官银,你怎么敢随便花出去?”
王银蛾面露浅笑:“我说这是大户人家流出的银子,单个两个也不会引人注意。”
秦母却忧心道:“钱虽然来路正当,可又没有证明。万一被人诬陷说是偷了钱,可怎么办?”
“不若把银子融成镯子之类的东西。”
闻言,王银蛾和秦母朝秀秀嫂看去:“要去哪里找门路呢?这可是官银。”
三人拧眉思索间,王银蛾忽然道:“我仔细想了想,这个法子不够妥当,这钱来路本身正当,要是再故意融成镯子之类,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估计就说不清楚了。不若分几次把银子换成碎银,这样他日也好有个说辞。”
“有道理。”秀秀嫂一拍手,“再不然,也可以等金银回来,他常年行商运货,应该懂些门路。”
三人决定妥当后,各自把钱分开,然后开始处理地上的枇杷。
王银蛾单独拿出一份枇杷用糙纸包好,再系上一根红丝带,就与秦母告辞:“我先把这枇杷给恩公送去。”
秦母正专心打包枇杷,闻言,头也不仰地叮嘱道:“好,记得早点回家,再过会儿我就要烧火做饭了。”
连城侯府邸在城东,按脚程算,等她回家天都要黑了。因此王银蛾走的有些急,路上没注意,不小心擦过一对主仆。
“诶,你这人怎么这样莽撞?”
“抱歉,小女子赶急。”
王银蛾速速回了个礼,就要离开,却听见一个冷清婉转的声音道:“墨诗。走吧。”
一擡眼,她几乎以为自己撞见了沈玉篇。眼前的女子约莫十八九岁,一袭白衣缥缈,比沈玉篇要成熟些,长相端庄秀美,眉间暗含威严肃穆。
大抵这两人有些许亲戚关系,她猜测道。
“你、你盯着我家小姐做什么?流氓!”
“墨书!”女子歉意地看来,似十分无奈。
王银蛾平生第一回被别人骂作流氓,除了惊怒还有几分好笑,侧首看向那墨书的侍女,无辜地笑道:“那我盯着你看——”
王银蛾本就生的明艳俏媚,被她盯着,就算是女子也不由心口一动。
墨书恼红了脸:“啊呸!”
见此,女子拧眉道:“墨书不得无礼!回去罚抄三遍《金刚经》,明日上交。”
闻言,王银蛾和那位素不相识的墨书皆身心大震,三遍金刚经!
真可怕——
还好在学堂时梁月庭从不让她罚抄,反正就算被别的夫子要求罚抄,梁月庭也会跟着她一起抄。
今日是怎么回事?她总是想起梁月庭,难道说是等信成了习惯。
这可不好,王银蛾忽而垂眼,又转瞬擡头朝那位墨书投以一道同情的眼神,其间藏着隐晦的幸灾乐祸。
不想,那白衣女子向她赔礼道:“小女子管教不力,墨书多次冒犯您,十分歉疚。”
“啊,没事。我先走了。”王银蛾看看天色,一说完就飞快地溜走了。
墨书看着她的背影,还有些忿忿不平:“小姐,你看那人一点礼貌都没有!”
“也是你先冒犯人家,辱了沈家门第。下次万不可再犯这种错误,若是让母亲知道,你免不了一顿苦果吃!”
敲打完墨书后,女子转而询问:“玉篇最近神龙不见首尾,是不是有些别的心思?”
墨书恭声道:“奴婢待会儿就去问二小姐的贴身侍女。”
直到跑出很远,王银蛾才放慢速度喘匀呼吸,循着记忆里的方向摸索到连城侯府门口。小厮进去通报后,很快一位玄衣青年出来大门,看见她时神色微讶:“王银蛾,你怎么来了?”
“白虎,我家今日买了许多枇杷,所以来给陆公子送些。”
“那你怎么不进去?”
“我娘还等着我回家吃晚饭呢。”
这时,门后响起一阵笑声,听着让人头皮发麻。
紧接着陆邢台穿着一袭道袍跨出门槛,头戴莲冠,手里拿着一柄佛尘,脸色如白纸,眼睛却乌黑沉沉的。
王银蛾看着他这身装扮,隐觉有些熟悉,下意识出了神。
陆邢台对门前小厮吩咐道:“下次这位姑娘过来,就直接让她入府。”
随后他几步上前,眼神在她身上顿了顿,最后落在她右手的礼品上,笑问:“听说你给我带了新鲜的枇杷。”
王银蛾微惊。
一会儿不见,这陆邢台似乎又变了个性子。
她暗自警惕,面上却笑道:“是啊,早上摘的。”
陆邢台笑道:“有心呢。”
“要进去坐坐吗?我正在给陛下研制仙丹。”
王银蛾一听,赶忙拒绝:“陆公子研制仙丹这样重要的事,我还是不便打扰,枇杷给你,我先回去了。”
她忙不叠告辞,直到走出连城侯府所在的长街,方松然长舒一口气,拿出帕子揩去额上薄汗。这才顺着原路返回家中。
刚进院子,就听见一个喜气洋洋的声音打趣道:“白日说要来信,就真的来信了。这准头也是没谁了——”
闻言王银蛾想起什么,唇角不由一扬,掩了门往院中走来,笑道:“嫂嫂尽管打趣我呢。这信也是有时间规定的!”
转头又对着屋里一唤:“小鹤出来。”
话音刚落,一只纸鹤振翅从廊上的横梁飞下来,似嘟囔:“都说了多少遍,我叫清风,不叫小鹤!”
“可你就是一只纸鹤啊。”
王银蛾伸手一抓,捧着纸鹤往石凳上一坐,纸鹤跳至面前的石桌上,一阵金光闪烁,石桌上刹那堆满了许多东西。
小鹤道:“这是月庭师兄让我给你带的东西。”
“谢谢小鹤啦。”
小鹤奇道:“你怎不谢月庭师兄?”
王银蛾笑道:“他又不在眼前,我写信时一并捎句谢谢便可。这次我还有点东西要小鹤你带给他。”
“都说了,我叫清风。”
“小鹤。”
“清风。”
“清风小猪。”
“你还是叫我小鹤吧。我最讨厌笨猪了!”
见此,王银蛾得意一笑,又道:“那请你随意逛逛,等我片刻。”
纸鹤一展翅,一封书信抖落在石桌上,随即它飞落在头顶的树枝上闭目小憩。
王银蛾拿走信,转身回屋,点了一盏油灯,拿出文房四宝。
信里一会儿提及南边灾情如何严重,妖祸如何危险,一会儿又提及他与师门在除妖中还遇见了许多志同道合的好友。
行至文末,他又提了一句:江南的石榴花开的正好,一点也不受灾荒影响,要是你在,一起出游极好。
在脑海里幻想了一遍石榴花那红艳艳的姿态,她把脚从鞋里抽出,一翻身滚到床上,钻进被窝里。手里仍捏着那张写着簪花小楷的信纸,落款处除了他的名字,还附赠了一朵风干的石榴花。
王银蛾把信颠来倒去,读了数遍,心里逐渐拟好回辞。
遂下床研墨,提笔在纸上落下寥寥数语。
无非是把今日吃了新鲜的枇杷拿出来讲一讲,她又不像梁月庭,云游在外好不快活。整日待在这方院子里,她总有种行将就木的感觉,要是哪天变作一具枯骨也不稀奇。
她心里想着,笔下的字也跟着心烦意乱,颠三倒四起来。写完一读,把自己给逗乐了。
本欲再重写一封,可这时门外已响起秦母的呼唤。
“吃饭了!”
唉,时间总是不等人。
她起身将信纸装好,走出房门,把那捆包好的新鲜枇杷连同信封一齐交给小鹤。
雪白的翅膀一振,一缕旋风升起,逐渐的,纸鹤就飞远了。
夕阳沉溺,远天朦胧如水墨,一片黛青的阴影从东边如潮水铺来,又像是有人刚撒下一张青色渔网,正待捕捉一夜萤火般的游鱼。
这会儿,院门吱呀一声打开,王父从外面回来了。
“回来了,刚好赶上吃饭!”
一家人虽不齐全,但也和和融融地吃了一顿晚饭。
饭后,王银蛾殷勤地跑去厨房帮忙洗碗筷,秦母见此就擦干净了手,走向院里的石凳。
“孩子她爹,你明日把这包枇杷给表舅哥送去。”
“好嘞。”
“人家帮了我们大忙,平日里这关系还是要多走动走动。”
等她洗完碗筷打扫完厨房,一出厨房,秦母正和王父坐在院子里赏月。她仰头看了看,今日既不是十五又不是十六,月亮也不够明亮。
眸光一闪,算了不打搅他们,便悄无声息地退回厨房烧洗澡水去。
这一夜过得很不安生。
梦里被一条大狗在追,一边追一边吠。
一觉醒来,外面的天还晦涩未明。但她已睡不下去,只好起身打水洗漱,坐在窗边点着油灯看书。
文嫂送她的书很杂,既有文史类的史书传记,也有各类地理图志,兵书也有两本,甚至还有《天工开物》一类的书籍。她手上的这本是关于水利方面的书。
说实在的,这书里的内容极其枯燥无味,知识讲解倒算深入浅出,可是她一点也不感兴趣。
她把书一合,丢回桌上,转头去看窗外的景色。想不通文嫂送她这一套书的意思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