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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去年今日此门中(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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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卷走了我所有的妆奁,还顺手牵羊了楚云阁的许多东西。

凭我对他的了解,他的一个文弱书生,怎么能卷走这么些东西。

当时的我,以为猜是陆丽仙指使他这么干的,为的是要将我钉死在楚云阁,永永远远地活在她的阴影之下。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凤妈妈那个老虔婆如此安排的。

为的就是,让我卖身于她,用着这幅尚且年轻的身体,一日一日、永不停歇地为她赚钱。

现在想来,其实我和丽仙,一开始,就落入了她的毂中。

……

我来到女儿河五六年后,有一日,我出门买胭脂之际,在码头看到了阿牛哥。

尽管他已衰老的不成样子,佝偻着身子,在码头做着苦力,吃力地扛着一袋又一袋的米粮。

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我遥遥地看着阿牛哥,惊觉早已心坚如铁的我竟满面都是眼泪。

我想上去和他相见,却又觉得好笑。

事至于此,我们又该以何身份、颜面相见。

我觉得老天爷对我实在是太残酷了。

因为,他连我最后一点念想,也都打碎了。

……

……

来到女儿河的第八年,我浑浑噩噩地活着。

抢男人、比衣裳、见钱眼开,我活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娼姐儿。

我知道,我最好的结局,便是卖给当地的有点小钱的土财主当小妾或是外室。

我的面容也在日复一日地衰老,再多的铅粉也掩盖不住那一种腐烂的沧桑,我变得不爱照镜子,性子也愈来愈变得乖戾。

而我的将所有的一切罪责,都归于陆丽仙。

不然,我又该怎么办?

找不到出气口的我,又该怎么活?

……

……

我初次见到西门小官人的时候,我那一颗早已沉寂的心,又熊熊地燃烧起来。

我知道他说的话,没几句可信的。

但时至今日,哪怕是骗局,我也甘之如饴。

反正我的人生,早已充斥着各式各样的谎言,再多一个,又有何妨。

西门小官人赎了我,我便跟着他连夜走了。

仓促到,我竟然和蕙兰都来不及打声招呼。

或许,我自己也想不辞而别。

因为就连蕙兰,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走吧,就这么走吧。

那些恩恩怨怨,就此一笔勾销吧。

……

笼中的金丝雀渴望着自由,可当它出了牢笼,自以为能飞向广袤的天空,实则是落入了一个更大的牢笼。

我以为跟着西门小官人走了,能够从这个永无止境的噩梦中醒来,实则我陷入了一个更加黑暗、恐怖的噩梦。

我是被娇养在楚云阁的雀鸟儿,七八年下来,我变得极其世故,却又十分天真。

我原以为我的人生不会更惨。

待我出了楚云阁,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黑暗。

待我得知西门小官人竟一口气买了五六个姐儿,有几分惊讶。

他这不像是买姐儿,倒像是买牲口。

但我并未太过在意,有钱人谁家没个三妻四妾,况且不跟女人斗,我后半辈子干什么?

直到我见到了那个恶鬼虎二,我才知道,一切都完了。

……

虎二不是人,而是地狱来的恶鬼。

他将我们这些买来的姐儿囚禁于一个荒芜的院落里,用狗链子锁了起来,起先,每个人口中都塞了东西,无法叫喊。

一日他只喂我们些寡淡的、馊了的汤水,一如猪圈中的猪猡。

每天晚上,他都要用尽手段狠狠地折磨我们。

我每天都惊恐于太阳的下山,惊恐于夜晚的降临,因为这意味着我又将被那恶鬼拖入地狱之中。

怕我们自戕,又怕我们叫喊出声音,恶鬼将我们的舌头割掉。

买来的姐儿陆续地都死了,被埋在了月季花下,唯有我还活着。

每天黎明,当晨曦的阳光照在已经彻底腐烂的我的身上,杂草上的露珠成了我的眼泪。

我知道,自己又活下来了。

可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

好笑的是,我疯了之后,有时会很清醒,想通了以前没想通的很多事情。

为什么我的那些男人,最终都负了我。

为什么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坠入无尽的噩梦之中。

还有,为什么我那么恨陆丽仙。

我回想起那一日,陆丽仙当上花魁娘子之际,那一副充满鄙夷的笑。

原来,她早就明白一个道理。

我和她,在男人的眼里,都是一样的“货色”,都是砧板上的鱼,无论有没有花魁娘子的名号,都是一样的。

而我,竟天真的以为,要杀死我的刽子手,会拯救我。

想通了这一点,我觉得自己实在好笑。

我不再是幻想中的相府千金,也不再是清白的乡下丫头,甚至不是楚云阁里略有姿色的俏姐儿,而是彻彻底底变成了一块腐肉。

正是因为想明白了这一点,我变得愈加痛苦,彻底疯了。

……

你问我还恨陆丽仙吗?

我摇摇头,不恨了。

甚至不恨那个幕后推手凤妈妈了。

但我没办法原谅自己。

一切的恶果都是我自身的懒惰、懦弱、贪婪造就的。

相较于陆丽仙的清醒自持,我永远都是被欲望推着走。

我嫉妒她的清醒。

因为她于我而言,是一面镜子。

她依旧是那个春韭,而我早已不是那个碧桃了。

而怯懦的我不敢面对这一种残酷的现实,在我的内心深处,我厌恶着自己,害怕看镜子的自己。

一如当初,看到了怯懦而又贪婪的阿牛哥,就像是,猪槽之中的猪猡。

……

我很想回家。

那个时候,我还是个懵懂的小丫头,阿爹每日摇头晃脑地念着“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的酸诗,蕙兰和春韭会在晚饭前喊我一起去斗草,阿牛哥会采山上的野花送给我。

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但至少,待我死后,我还能魂归故里。

这个念想,支撑着我像待宰割的猪猡一样,茍延残喘地活了下来。

就当我放弃希望之际,那一夜闯进来了一个小丫头。

我知道,她是春韭!

是春韭来救我了!

在闭眼前的最后一刻,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握住春韭的手,我想说。

一直以来,对不起。

还有,谢谢你。

我先走了,最后再麻烦你一次。

请送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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