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1/2)
记者
最后林惜岚比路驰晚了一些到家。
兰晓英奇怪她怎么出去了那么久,路驰便立马举手:“姐去学校接我了!”
说完,他歪头朝她偷偷做了一个拉紧嘴巴链条的动作。
林惜岚失笑,竟有些不知该从何解释。
但愿他没看到上楼前的道别。
“去一中了?那去见了老师吗,你们班主任前阵子还问起你有没有深造呢……”小姨插嘴走近,语气不无遗憾,“她也觉得你没读研太可惜了。”
回老家也很难说是个好选择,她把后一句话吞回肚子里,“不过呢,我们知道你从小就是有主意的,我们也没什么见识,你这么做肯定是有自己道理的。”
“毕竟,你是我们家第一个大学生呢!”小姨拍拍她的肩,“还是京大毕业生!平澜一中这些年就只出了你这么一个哩!”
林惜岚回以轻笑,大学毕业后,这些曾经的辉煌连谈资也算不上,难道她还能把它写上求职简历不成?
而京大的招牌,在泼天的富贵面前,也没有那么无往不利。
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想起周宴了,但今晚,林惜岚想,可能是她太有闲心了。
放弃读研也并非她的选择,不过是保研失败后的无奈之举,以她那时的状态,紧急准备考研太为难了,毕业论文和实习堆在一起,都不需要旁人来搅混水,她自己就乱成了一锅粥。
但扪心真的说起来,林惜岚确实是不想再念了。
她无法想象在京城再待两年,周宴决不会让她好过的——拿学位和入职不同,前者可没法说走就走。
至于遗憾,林惜岚早就淌过了回头看的时期。
她像模像样地安慰了一家人几句,洗完澡后躺下,刚打开手机就看到了新消息。
赵雾:[好梦。]
林惜岚忍住了往上翘的唇角,一笔一划地敲键盘:[晚安。]
她又睡不着了。
闭上眼睛,黑暗里触感若隐若现,脑海里反刍着不久前的情景,她几乎都能听见赵雾带笑的喘息声。
陌生而熟悉的感觉不断侵入着她,欢愉和焦虑不断交织,仿佛面前怎么也抓不住的薄纱,朦胧细影,不安轻荡,叫人难以安眠。
周末两天,这种感觉依旧如影随形,稍微空闲下来,林惜岚便难以将它驱逐。
她把那张皱巴巴的支票展平,紧盯着那枚红色的青云印章,若隐若现的的细纹在阳光下泛着别样的光芒,一眼便知绝非寻常俗物。
林惜岚忽地记起了在哪里见过这枚印章字。
水木苑陈家多墨宝,书房、客厅以及走廊,和谐地融入中式古典的家居环境中,裱框的名帖或题字无一不珍贵,而她只能粗浅地认出几位当代名家真迹。
其中最瞩目当属书房那一幅大字——上善若水。
林惜岚其实只零星见过几次赵雾的字迹,但印象深刻,行云流水,筋骨分明,一看就不是野路子,非得是名家从小栽培不可。
她努力回想着那挥毫而就的手迹,势如列阵,凛然大气,几乎每一位初入书房的人都会被那帖吸引得移不开视线。
而在那幅字的侧下方,同样有一枚“青云”的白文印。
敲门声响,此刻目之所及的墙壁上什么都没有,狭小的客卧内甚至连一张书桌都加不了。
林惜岚立马将手中皱巴失效的支票塞进了厚厚的笔记本里。
进来的是兰晓英,她狐疑地打量女儿一眼,“在里头忙什么呢?”
林惜岚面色不改地坐在了自己那陈旧的笔记本电脑面前,答:“写稿。”
兰晓英见状不再打扰,反而是林惜岚又站了起来,把她按到椅子上揉捏按摩起来。
化疗后兰晓英身上总是疼痛,每天食欲不振,连话都少了很少,偶尔来了精神,才主动找女儿聊聊天。
林惜岚和小姨每天变着法儿做各种食谱,就盼着她精气神点。
“多喝水。”温水倒上,又去切果盘,林惜岚不厌其烦地忙着这一切,备忘录上的注意事项一天比一天长。
她一边听着母亲慢腾腾说话,一边给她湿敷药水,自从结节转移后,林惜岚就不敢再掉以轻心,谨慎到了病态的程度。
“你别老绷着,医生都说没事了。”偏偏兰晓英最见不得她这样,“我还好着呢,等剩下几期结束了,信不信我比你还能蹦能跳的。”
她捏了捏女儿纤细的手臂,皱眉:“都瘦成这样了,一不吃二不锻炼的,林黛玉都比你强壮!”
“哪有!”林惜岚要为自己正名,“我体检可健康了。”
但兰晓英的这话还是勾起了她回忆,小时候她挑食得厉害,瘦瘦弱弱的,林振远总是逗她,“黛玉”也就这么叫了起来,随着年龄渐长,这一调侃的称呼也逐渐淹没在时间的洪流里,父亲离开后,更没有人再提起过。
父亲以前会带她跑步、爬山,甚至举着她教她爬树,先踩在那根树干上,再抓紧那一根树枝……然后两人一起被母亲提扫帚追着揍。
林惜岚忍不住露出了微末笑意,敷药的手变得很轻,兰晓英舒适地喟叹一声,靠着椅背合上了眼睛。
许久后,她问:“你什么时候回村小?”
该来的还是来了,林惜岚避重就轻:“村小现在不缺人手。”
兰晓英显然缺陪护,让小姨一个人上下忙怎么都过意不去,家里还有一个高考生呢,要不是医院离得近,林惜岚甚至不好意思住jsg进来。
但兰家这对姐妹的关系很是亲密,小姨要是知道了她的想法,指不定要伤心。
“不缺人手,缺能管住他们的人!”兰晓英不过待了一天,生态却摸清了,“几位老教师课堂还算不错,但其他课就乱成一团,连纪律都管不住——小虎牙还和同学打架吗?那几个不懂事的,我看他们背地里还在给年轻的大学生老师们使绊子呢。”
校运会的时候就可见端倪,她不留痕迹地化解了,但这些捣蛋鬼恐怕会越来越起劲儿。
“李菀会管的。还有方宁,支教团的负责人,她们都有一套。”林惜岚蹲在她腿旁,给她按揉着,“您就少操心点吧。”
“我好得很!”兰晓英重复强调,斜睨她一眼,“不回村小的话就早点考虑工作,大好的时候守到我身边像什么样,每天苦着一张脸,又不是要进棺材了。”
她说话百无禁忌,林惜岚忍不住瞪她,兰晓英一点不吃这套,自顾自站起来,“之前不管你是不读研了,还是辞职了,我都没管过你,我也知道,从小到大我们母女都不算亲近,你在想什么我也经常搞不清。你在外面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被欺负,一切顺不顺利,你总是在敷衍。”
她终于顿住了,露出几丝惭愧的神色,“是我亏欠了你,对你的关心不够,你能成材完全是你自己的功劳,一直以来不管你做什么,妈妈能做的只有支持。别的我也不会了。”
“所以当你回来照顾我的时候,我真的很感动,也很满足。现在也是一样的,我生活可以自理,记得吃药医嘱,你小姨在家天天照看做饭,你不用把自己搞得太有压力,也不用花费太多时间在我身上。我心里都有数呢。”
林惜岚反驳失败,埋头道:“你就是想赶我走。”
兰晓英难得沉默了,叹息道:“你不该困在这里,小岚,我的病迟早会好,我向你保证。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怎么说的吗,你以后一定会去大城市,然后把我们全家都接过去,你爸爸最喜欢看新闻了,你说要做记者,以后他每天都能看到你。”
林惜岚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突然提起这些,她想要朝她大吼,这些都不重要了!她现在没有志向,只想陪在家人身边,难道这也有错吗?
然而不等这些话喷薄而出,她的眼泪就不争气地先一步流了出来。
她看到了兰晓英孱弱的病体,听到了她无力的语气:“妈妈真不想拖累你。”
林惜岚必须强忍回眼泪,但还是栽倒在了她脚旁的地板上,抱膝低头,肩膀小幅度地抖动着。
在这一刻,母亲理解了女儿,但林惜岚却依旧无法说服自己,她的心有力地绞痛着,无可遏制地品尝到了残忍的苦楚。
她想起了父亲去世的那阵子,丧事办完后,母亲几乎没给自己多少沉湎痛苦的时间,迅速地投入到了新学年的开班中。
那段时间,她白天爬山劝学,把豆芽菜一样的孩子领到学校,辗转联系升学的学生们,确保她们没有从新学校退学。
那年林惜岚高二,开学后她沉默地缩在宿舍里,连节假日也不肯踏入困雀山半步。
她一直很想知道,每天兰晓英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时,有没有像她一样泣不成声。
有什么能将她打倒呢?林惜岚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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