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1/2)
第三十四章
沈灵姝在跑马场撒野舒心,跑了好几圈。通体舒畅。
怀中的小白犬,早已不耐地嗷嗷叫。终于理解白犬意思的沈灵姝将其放在地上。
总是懒洋洋的小狗,平生第一次有了活力一般。撒欢地跟在马匹后驰骋了半柱香有余。
沈灵姝之前见小白犬总是爱答不理人,能被抱就不愿自己走。都怀疑其实是只老狗了。
没想到只是嫌弃他们府中能跑的地太小。
沈灵姝休歇了。
原本追着小马匹跑的小犬,欢脱地又跑了几圈。待江明越停下来后,便朝着沈灵姝的方向跑去。
随后懒恹恹停在了沈灵姝脚边。
沈灵姝蹲下来,给其喂了点水。
江明越将马交给了一旁的小厮。见着女娘玉面红光,眉眼带笑。忍不住也跟着笑起。
春桃在旁眼见着江小郎君如此殷勤陪伴娘子,幽幽垂叹了声气。心头替林小郎君默默摇了摇头。
望着天边。乌云笼罩。似要下雨了。
白犬被喂完了水,自然而然就顺势着进了沈灵姝的怀中。
意思很明了,就是不愿走了,后头还要沈灵姝抱着行。
江明越瞧了一眼。“它倒是黏你。”
沈灵姝笑:“哪是,它怕不是把我当给它伺候的仆了。”
当然,沈灵姝也没少把小白犬当随身取暖的手炉。时不时顺玩揉捏。白犬倒是自卫曜离开后,就没朝她龇牙。只有被沈灵姝不小心揪了毛,才会被用毛绒绒的毛屁股对着人。
江明越也注意到了天际渐渐消散的日光,低压的云在天边蔓延。凉风吹拂过来,带着湿润的气。
知道这是大雨将歇。
“倒是个怪天气。刚才还和风温煦,暖阳高照。”
沈灵姝一边抚着怀中白犬的毛。一边也跟着擡起脑袋看天。
“春日未至,倒是变天的春相先至。”
春桃去请了回府的马车。
豆大的雨在春桃离开后,倾盆而落。
沈灵姝和江明越两人便站在跑马场休歇的廊檐下,细看大雨浇灌。雨声敲扣着瓦片。在檐瓦上,很快就垂下了一幕雨帘子。
雨珠密集间断,从不相连。
顷刻后,一道惊雷在天边炸响起。
江明越心头一惊。赶紧侧眸看有无惊吓到沈灵姝。
旁边的女娘正轻抚着怀中白犬的毛,静静望着大雨浇灌的辽阔草场。姣好面容上,波澜不惊。
江明越不禁询问:“沈娘子似不怕雷声?”
“嗯?”沈灵姝侧回眸,轻轻笑,“江公子怕雷吗?”
江明越面上有些羞赫,摸摸鼻子,笑,“让小娘子见笑了。”
沈灵姝目光眺远,似停在无能所及的地方:“比这还大的雷声,我都见过了。”
大漠中,夏夜的雨不常下。一下却常下许久。伴着阵阵雷声,惊得人睡不着。
沈灵姝在帐中榻上缩裹成一团,直到被连着被子抱起来时,依旧一声不吭。卫曜则望着还在生闷气,却瑟瑟发抖的女娘,叹了声气。
沈灵姝在被子里闷闷的声音道。“不许碰我。”
“某未碰到你。”
“……我还不想和你说话。”
那是军旅途中,两人第一次置气。因为什么原因,沈灵姝已经记不清楚。又隐约记得是她误进了城买东西。没有听卫曜的嘱咐留在原处,差点被敌对的兵抓走。卫曜找到自己时,脸色沉得可怕。拽着沈灵姝的手腕一圈都紫了。沈灵姝本受着惊吓,被人一吼责,眼都红了。
回了帐,连饭都赌气不用,扎脑袋便进了榻上。直到被惊雷吓起。
卫曜不会说好听话。沈灵姝不想搭理人。于是两人在阵阵闷雷声中,隔着一道乌绿的衾被,一个安静地抱着人,一个被安静地抱着。
直到沈灵姝细碎的哭声起来。
一直给人隔着被子捂耳朵的卫曜,才错楞。低头将人从被中捞起来。
但女娘扭劲着,就是不愿正面向着人。
卫曜许久才干巴巴。“别哭,我给你上药。”
卫曜放下手,便不能给女娘捂耳。给女娘擦泪,就不能给女娘捂耳。
雷声阵阵,沈灵姝第一次见人手忙脚乱,噗嗤笑出了声。
……
春雷炸响又起。
陷于回忆之中的沈灵姝忽一惊,迷茫间,眼前笼罩下一黑影。
江明越弯身,桃花眼中盛满笑。“小娘子还道不怕雷声。这都吓着了。若怕,捂住耳朵就好。小娘子抱着犬,不便捂耳,我替小娘子捂。小娘子不必怕。”
沈灵姝楞怔。
耳尖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温凉,又陌生。
江明越含笑。
“嗷——”似是被挡住了视线。沈灵姝怀中的小白犬往前一探身,朝着靠得太近的江明越龇牙咧嘴,张嘴要咬。
“角弓。”沈灵姝抱着白犬,脚步往后挪了一寸。轻责一声,避免了白犬真咬上了江明越。
江明越:“……”将手放下。
沈灵姝制止住了白犬,擡头道谢,“多谢。我不怕雷声,只是被突然吓着了而已。”
她是害怕雷声吗?似乎不是。但是突然惊吓的雷,却也是会受惊。
沈灵姝又记起了,在凤仪宫中,也有一夜雷声如剧。沈灵姝窝在被子中,只冒着脑袋,捂着耳朵,频频望着殿门。
时惊时困,却迟迟没等来卫曜。
宫人说,雨下得这么大,皇上还在御书房中。今夜怕是不会来了。
沈灵姝却恍惚。才明白自己在皇上心中并不是最重要。卫曜一直以为她怕雷。军旅时会帮她捂着耳朵,抱着她入眠。但权利在手后,自己于他只是床事之人。沈灵姝揣测着,人大概已经把之前的互相扶持都忘了吧。只有自己还惦记。而他,只要一个龙子。
沈灵姝指尖一凉,垂眼,才看见小白犬用舌头在舔着她的指头。沈灵姝轻笑:“没良心的,小东西。这便饿着了?”
*
阵雨下得猛烈。
两人却默契地没有进到屋中避雨。
皆站在廊檐下,望着冬末初春的暴雨洗涤空气。
扑面混着青草泥土块,湿润清新的雨水味道。
江明越望着雨帘子,忽感叹:“‘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①春雷歇,春日至。从前后数,这月数十日里,都是莺歌燕舞的好日子。”
沈灵姝摸着狗,朝人擡眼看去。
江明越摸了摸鼻子。面上有几分羞赫。“小娘子,要不要在这几天里挑个日子成亲?”
*
沈灵姝的错楞只是片刻。
春雷歇,春雨将至。
沈灵姝垂眸摸着狗,笑笑,终是颔首。
江明越是江南人。耶娘不在长安,只能书信快马送去,一一将事秉知。
两人定情来得突然。在旁人看来,又是在这个混乱的时候,如何都带着不切实意。
江明越这厢与家中书信往来,与林祭酒开诚公布。
沈灵姝则劝服沈济。
沈济起初自然是一口反对。“你阿娘人在外,长安局势危急,你怎么忽然就想成亲!江明越,那小子又是谁!一个江南人,阿耶是不会允你嫁那么远!”
“阿耶,女儿不嫁他,也会嫁其他人。而江郎是女儿选的。”
“婚姻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家迟早会被其他世家盯上。灵姝知阿耶疼惜,不愿让其做世家的棋子。若做棋子,总有棋盘更叠。此一时,彼一时。灵姝永远做不了自己的主。甚至连累家中。若女儿不是筹码,不会捆束阿耶手脚。阿耶也能更好地施展自己。”
沈灵姝将利弊一一含泪道清。
沈济案上的手青筋腾起,闭上了眼,挥退人离开。而后老泪纵横。
沈济思量五六日,最终还是点头应允了。
不过沈济却是有另一番打算。
江明越是林家表亲,大娘与之成婚,便能离了长安。
瑞元十二年二月十六。
林府的人来沈家提亲。
江明越已说服了家中人,只是路途遥远,长安不定。婚事则要待由林祭酒代为操办。
林祭酒对这桩婚事很满意。沈府嫡女。意味着,沈家在这场王林两家对峙中,是站与他们林家一方的。又得了一胜算筹码。
虽然林祭酒本以为会和沈家嫡女结亲的,是长侄林君琢。但小一辈的想法,总是捉摸不透,长辈也不好过多干涉。
沈灵姝劝服了阿耶后,又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了林君熙。
不过林君熙从表兄寄书信后便知了,只是一直等着沈灵姝来告知她。
林君熙本满腹不平。但直到见到了沈灵姝,那股不愿却烟消云散。
幽幽叹了口气。“真没成想,最后竟然敢让表兄这个二愣子抢了宝去了。”
沈灵姝笑:“江郎人也不错,不至你这么贬轻他。”
林君熙哼哼:“还没入门,你就这么替他说话。有我阿兄好吗?”
沈灵姝:“阿兄自然好。”
林君熙见沈灵姝十分坦然地跟着喊“阿兄”。想着这么多年来,沈灵姝从不避讳跟着自己喊兄长。怕是真把其当做亲兄长了。
“是我阿兄不配。”林君熙知林君琢对沈灵姝是心存欣赏的。只不过——
“表兄或许比我阿兄更适合你。灵姝你或许是对的。阿兄一心政务,这几日在宫中忙得府宅都未回。偶尔匆匆回,也只是更衣便走。”如灵姝嫁与,少不得受冷落委屈。
林君熙也知道,阿兄不可能不知灵姝要成亲的事。不说同一屋檐住,表兄提亲,二叔肯定会告知。再者,听闻了二婶说,现今林家在长安的主脉都在宫中。其他朝官忙着阿臾算计,国事担子是阿兄和灵姝的叔兄同在政事堂分担。
阿兄有一千一万种方式知晓,却不曾来问询灵姝。大抵是已认清了吧。
林君熙摇摇头。彻底放下了自己的执念。
“以后我们也是亲人了。”反正嫁给阿兄还是表兄,沈灵姝都是自己的嫂嫂。儿时所愿也算成了。林君熙笑,揽着人的臂膀,“倒不知你俩怎么搭上的,快与我说说。”
*
林府提亲一事,很快在长安各坊皆知。
世家惊,长安贵女夫人们也各自议论纷呈。
二嫂林氏更是亲自找上了沈灵姝谈话。
江明越也是林氏的外甥。不同于林君熙总说自己表兄油嘴滑舌。林氏对自己这个外甥,倒是极为喜爱。江明越聪颖、嘴甜,比起成事稳重的大侄子林君琢。更得长辈亲近。
沈灵姝听到了云月的通报,匆匆走出来将人迎进来:“二嫂。”
林氏笑颜款款,迎着进去。“进来说。”
两人入座坐榻上。
“你与明越,怎么凑到一块儿去了?”林氏直接笑问,“别羞,嫂嫂是看好你们的。明越是个好孩子,定能真心待你好。”
沈灵姝微垂眸,面上流露羞涩之意。“志趣相投,让二嫂嫂见笑了。”
“说什么见外话。”林氏嘴角的笑意藏不住。拉着沈灵姝的手搭在掌心。轻抚拍着。“如今你阿娘和婶子们都不在长安,这事外头人不知。婚事你要从简,嫂嫂理解你,但嫂嫂给你保证,不会给你苦了。外面的活,定要风风光光。我们大娘子一生一次的大婚,嫂嫂不能让旁人看轻了。”
沈府的其他房的婶婶弟妹也已经被叔兄们在沈灵姝用计送走沈夫人的当日,走了不同的城门悄悄出城。因深闺妇人甚少出门,沈家下人嘴巴又严实,至今长安其他世家还被瞒在鼓里。
这也是沈灵姝要婚事从简的原因。沈灵姝不宴请他客。只邀沈林两家。一来不叫他人看出来,二来这本只是江明越和她,你知我知的假成婚。铺张浪费是不必的。
再者,沈灵姝也已是体验过两次大婚的了。一次晋老皇帝的赐婚,一次新朝建立后的帝后大婚。
再风光,也风光不过二者。
沈灵姝已不是什么小女孩儿。信那些白首不相离,同终为同好,恩爱两不疑的庚帖誓词。
“嫂嫂不必劳心。灵姝不惦记风光。如今朝政如此,大家平安才为重要。”
林氏这才从为外甥和堂妹操办婚事的高兴中醒过神来。是啊,当下是什么情况。
林氏嘴角折了个苦涩的笑。擡手轻拨开女娘垂额的发丝。“我们的灵姝……难为,着实难为。如今天下不平,倒叫人不得安生。”
林氏一方面是林家的女,一方面不想与沈嘉舟分离。所以并未出城。
如今长安十二城门皆封,就算想出也出不去了。
“王家想要封锁晋老皇帝垂危的消息,倒叫二兄长们传了出去。我们林家是不怕的,现在外头各世家定是紧锣密鼓准备上赶一战。谁在这个时候谋朝篡位,便是天下公敌。”
沈嘉舟从不避讳和妻子谈论朝政。或者说,小夫妻俩几乎无话不谈。
是以林氏现今知道朝中情况比沈灵姝还事无巨细。
“晋朝养了帮狼心狗肺的东西。以为王家封了个城,便能守城坐拥了天下,万事不管只顾巴结。可怜了我夫婿,兄长侄儿为不使天下乱,夜夜操劳政务。分庭抗礼。”
林氏说到忧愁处。沉沉叹息。“这种日子却不知,还要到什么时候才停。”
沈灵姝心疼。“二嫂嫂……”
“你瞧,好端端的,二嫂是来庆贺你的。却要你来安慰我了。”林氏转泣而笑。“对了,还有一新奇事。晋朝也不是没能干的人才,知道那个东宫提拔上来的金吾卫吗?”
沈灵姝顿了下,“二嫂指的是……”
“咱们当初在林家大婚归来的马车上,你二堂兄还提过他。陇安裴家的私生儿,那孩子如今出息了。”当时林氏听了后,只是转头便忘。直到太子遭刺当夜,榻上闲聊时,夫婿又给自己提了一嘴。“听你二堂兄昨夜说,那孩子领兵去齐州平起义。战捷不断,再过小半月怕是就能回来。真真骁勇善战,也不怪乎你二兄长随时惦念。”
沈灵姝笑意竟消,艰难吞咽了声口水。“二嫂的意思,卫……裴曜要回来了?!”
这才离了不过半月而已。
就要回城了?
林氏:“可不是。不过听你二兄长的意思,朝廷有意再让他到其他州平复乱民起义。但等此仗归来,定是要先嘉赏勋功以做犒劳……”
沈灵姝哑口。
哑口的同时,开始心慌了……
怀中的小白犬懒散散地张嘴哈欠,重新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大觉。
*
为了佐证二嫂的情报是否准确。
沈灵姝第二日便问了阿耶,而后又托了君熙打听。
得来的,皆和二嫂的话相符。卫曜首战大捷,齐州刺史传回朝中的奏折,都是大加赞赏。
对于各大世家来说,自己内斗夺权是一回事。但若是底下百姓骚动。他们又能合为一心。共同巩固自己的利益。在平起义的这方面,世家们的利益便是一致的。
君熙打听完后,还给沈灵姝透露了。王林两家的人,都在争取着拉拢裴曜归为自己的阵营。
等人凯旋,必定是一番丰厚赏赐。人才不可多得,王林两家定会竭尽所能将人留下,为己所用。
林君熙侃侃谈着,她也是得了沈灵姝所托,才去向二叔打听。没想到之前她还略嫌弃的灵姝的寒门相好,竟然如此厉害。连二叔都要精心准备拉拢的策略。
林君熙:“灵姝,你现在可是要成为我嫂嫂的人,可不能与你的寒门相好再藕断丝连哦。”
林君熙打眼看着自己的闺友。其实她并不担心自己的挚友会因为相好的发达而再去惦记。林君熙唯一要担心的,怕是那个男子过分俊美出众的长相。
那么一张风华绝代的脸。才是表兄最大的威胁吧。
沈灵姝在林府竭力保持着得体。
出了林府后,一上马车,脑袋便空白了。
纳采、问名、纳吉……
前天才问八字。按着这个进度。
怕是卫曜回城了,亲还没成。
沈灵姝本想着早早成了亲,事妥之后。卫曜也拿自己无可奈何。但这大帖还未过,后续繁琐的事还拖着。难道还能真等到卫曜来参加自己婚事不成。
饶沈灵姝安排多稳妥,怕是也难镇定自若当着卫曜的面假成亲。
春桃在旁边好奇。“娘子,你怎么了?从林小娘子府里出来,脸就这么白?”
沈灵姝:“我心慌……”
春桃惊讶。“心慌?可是生病了,仆这就去请郎中来!”
沈灵姝拉住了人,好笑。“急什么,回府歇歇就好了。”
她也不是真心慌。心里作祟罢了。
而沈灵姝离开的林府。正在喝茶的林君熙忽然惊呼了一声。旁边的婢女吓了一跳。“娘子,可是茶水烫着了?”
林君熙:“哎,刚才忘告诉灵姝了。二叔昨儿说那个金吾卫已经在回长安路中了。”起义已平一波,目前最大的事是拉拢沈灵姝的寒门相好入伙。故先召人回来。
不过,灵姝既然要嫁给表兄了。两人应该也断了联系了,这点事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吧。
*
沈家马车到了亲仁坊。
过道时,马车忽一颠簸。
沈灵姝被春桃手疾眼快扶着,往前一倒。
便听外头杂声。
马车猛地停了下来。
马夫一声闷声。紧接着是肉身倒地的声响。
车帘一把被掀开,两个彪悍魁梧的壮汉映入眼中。
春桃尖叫:“你们是谁!胆敢擅闯沈家的马车……娘子!”
壮汉却是一把将沈灵姝拽了出去,一个利索手刀敲昏,套袋,扛起。
“给你们主子带话,俺们是刘山熊头寨的,要想要你们小主子的命,就准备好三百万两银子交换!”
“娘子!娘子!”
春桃心里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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