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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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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风驰电掣,疾行回京。

陆象行片刻都不敢耽搁,熬红了双眼,揣着一路艰酸忐忑的心境,在栉风沐雨,终于抵达长安陆宅之后,陆象行加快几鞭,远远地便撂下了左子骞等人,疾步走向已经烧成断壁颓垣的后屋。

匆忙踉跄的步伐,脚上如生了钉,刺痛难忍。

棠棣携众仆,匆匆赶来,迎接将军回府。

陆修垂着眼,两臂垂在身侧,根本不敢擡一下眼。

他这是内疚。

临行前,将军曾叮嘱过陆修,好生看顾夫人,直到他回来。

而他非但没能看顾好,还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烧焦的屋舍已经打理出来了,连一具尸体都没留下,那火该有多么大,他失责至此,实在无颜茍活于世。

卷着树梢拂落的雪沫的寒风吹拂着陆象行的眉眼,如墨的瞳色里,有什么摇摇欲坠。

他近乎是一步一滞地走向那破败的残垣,颓圮的墙根一带,有烧焦的草木痕迹。

那几盆曾向阳的花,是寒冬时节天地寂白里的唯一春色,现下,不过剩些灰痕罢了。

坍塌的盆,踩破的瓦,一点一点,刀子似的反复割划他的心。

每走一步,尾云公主那清脆明快的笑靥,都闪过他的脑海。

黯然的,抽泣的,带笑的,骄傲的,如芙蓉泣露,如香兰含春,如梨之簌簌,如桃之夭夭。

一幕幕,在他眼前驰过。

终,不留片羽。

眼前的一幕,与三年前凤凰山那一幕重叠在了一起,他已几乎分不清,是真,还是幻觉。

“将军节哀,夫人……殁了。”一道哭腔,在陆象行的耳膜间回荡。

他充耳不闻,一步一步,踏足那断壁残垣的中央,那曾经,她最爱待的,梳妆的地方。

绯红的眼眸,宛如要流下血泪来。

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倏然响起,来自熟悉的知己之交——

“陆兄,你还想让嫂夫人成为第二个阿兰么?”

第二个阿兰……

当时以为戏言,嗤笑挚友杞人忧天,他从未把那个尾云公主放在过心底,又何来第二个阿兰。

谁知竟一语成谶。

今日的他,落得这番境地里,纯是他咎由自取。

这间寝屋在大火里烧得已经不剩什么东西了,漏着风的破窗,斜斜地照进来一弯月华,四下里都是提着宫灯的下人。

棠棣温柔而沉默,送秋战战兢兢,陆修生不如死。

其余人等,则挂有事不关己的漠然无视。

陆象行突然回过神,凌厉的眉目扫过棠棣。

“谁,最后一次见夫人,是什么时候。夫人身旁那个侍女呢?”

他不记得蛮蛮身旁的侍女小苹叫什么名字,但这府上,谈及夫人的侍女,那必然是小苹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回答不了将军这个问题。

还是棠棣,垂袖以莲步越众而出,下颌微收,凝住嗓,回道:“起火前,奴婢等曾见夫人向庖厨要了一碟香椿蒸鱼、一碟金银焦炙牡丹酥,小苹服侍夫人到深夜,并未见异常。”

相比棠棣的镇定,陆象行嗓音泛哑,如破旧的管弦上发出的余音:“无异常……你确认?”

棠棣仿佛听不明白将军话语间的深意,垂眸,福了福身,道:“夫人与那位尾云国来的女侍,经常在寝房里吃宵食。奴婢等眼拙,实在看不出……”

陆象行闭了闭眼,仿佛在确认最后的一缕希望。

但那也沉下去了,如坠永夜。

周遭的一切,月光与灯光,一同黯淡。

连日里的疾驰,不眠不休,加之心绪不宁,气血激荡,在此刻齐齐作祟起来,陆象行的灵台意识一时间天旋地转。

蓦地一念撞入怀:莫不是我陆象行,天生八字克妻,命里注定孤寡无双?

蛮蛮……蛮蛮。《山海经》所撰神鸟,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又称比翼鸟。

连比翼鸟都阴阳两隔了,徒留他孤雁一只。

不,他不相信!

“蛮蛮!”

陆大将军突然扯长高嗓,声若洪钟,震得四下里鸟飞兽走,群仆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陆象行不信,他发了疯一样在这看得见屋顶漏出的月光的寝屋里来回地找,用一双肉掌,不顾那刺骨的疼痛,一次一次,翻开断裂的瓦砾,拨开烧焦的梁木上一层层积压的灰屑。

蛮蛮。

蛮蛮。

尾云公主,那么喜欢他,喜欢到无时无刻不想挂在他身上的尾云公主,那么爱洁,总是衣不染尘、白皙姣好的尾云公主,怎会……

怎会藏在这满片污垢之间。

但翻来覆去找不到,没有,连尸身都没有。

甚至不像阿兰……

陆象行坐在一摊焦灰中间,墨发松落,长睫沾了尘埃,一双冷目红肿不堪。

念及阿兰,突然,他眸光一定。

再次看向这片大火过后留下的满是狼藉。

四下里月华如练,灰屑漫飞。

陆象行陡然地冷下脸色,斥声问难:“陆修,大火烧了多久,无人救火?这间房舍墙土坚凝,怎会烧成这副模样!”

如果不是有人渎职,那就是有人捣鬼!

陆修本就良心难安、生不如死,将军这一质问,他只好潦倒地站了出来,茫然立了半晌。

回忆起不愿回忆的当夜,陆修痛苦地道:“大火起得蹊跷,当夜也不知怎的,突然就走水了,等我们赶到后院时,火势已经起来了,见风就长!小人把陆府上下能调来的人手全都调来了,一桶一桶水往上泼,可是没用,深更半夜河里都是冻上的,水难取,因此耽搁了不少时辰……”

陆象行沉声质问:“我问你,究竟烧了多久!”

陆修噗通跪在了地上,膝行几步,朝着大将军靠近,被陆象行皱着眉头躲开,陆修满脸绝望:“家主,你赐死小人吧,小人不配为您家仆。”

他一个头磕在了地上,硬邦邦的声音,咚地一声。

“那场火,只怕是烧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是有的。”

陆象行在盛怒之中冷静:“一个时辰之后,火全灭了?”

陆修惨然点头:“是,全灭了。”

陆象行冷笑:“一个时辰,屋子里的两个人不知道逃生,难道是谁敢反锁了陆夫人的房门?更何况……”

他至此突然一顿。

凤凰山寻到阿兰的尸首时,虽已面目全非,难以辨认,但人形俱全。

陆象行在用兵之时,也尝有火攻智取,因此也有了解。寝房走水,不可能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便将完完整整的一个人,烧得骨灰痕迹都不剩下。

他方才是心智全乱,才会被表象牵着鼻子走。

事实上,狡猾的尾云公主,绝无可能是被烧死在这间屋子里。

定是有人趁机,劫掠了他的尾云公主。

陆象行虎着脸色,道:“你随我来。”

这话是对陆修说的,但压根眼神就没施舍给他一个。

陆修惶恐不已,无法接招,只好应了一声,蠕虫似的慢慢吞吞爬起来,追随着将军步过了溪桥,来到竹林一畔。

将军单独与自己谈话,避开了陆府众人,便是还信任自己。

陆象行寒着脸色,苍翠萧瑟的竹叶阴翳之下负手而立:“失察渎职,你本当死。”

陆修虽是家仆,也是行伍军身。

陆将军治下严明,一向令行禁止,若有违背,立斩不赦。

陆修这一次,是当真犯了死戒。

就在将军说出那一句话后,陆修的脸色白得瘆人,急忙又是几个响头磕在了地上。

陆象行抿唇,瞥了一眼那间已经空空荡荡不剩一人的内屋,并未看陆修:“把近几日经过,来龙去脉,仔细交代一遍,从今以后,你出我门墙,永不得再录。个人前程,自修造化。”

陆修没想到,家主竟还愿意留自己一条性命,他感恩戴德,涕泗横流地回道:“是,家主。”

陆修一点一点地回忆,将前后串联了一遍。

“家主,自从家主走后,夫人与她的侍女便一直待在寝屋里边,极少出来走动,食不下咽,每日里攀折梅花,长吁短叹,念叨将军,好像是睹物思人。”

陆将军攥紧拳,听到他说“睹物思人”时,陆象行的嘴角有片刻的愉悦。

但也不过少焉,想到尾云公主迄今下落未明,心便如悬在半空当中。

“继续。”

“是,”陆修继续回忆,“将军夫人只出过一回门,驱车去了乐游原,那日回来以后,夫人好像忧怀得遣,眉目开朗了不少。”

就是这里。

陆象行忽然责问:“乐游原?她去乐游原,见了谁?”

陆修悚然:“这……这……兴许,夫人只是嫌府上闷,出去赏乐,然后乘兴而归……”

很好,原来他府上这些人,也是一群干嚼皇粮的睁眼瞎。

陆象行道:“之后呢?”

陆修伏在冰冷路面,垂首瑟瑟地道:“之后过了一夜,夫人这边便起了大火,那夜长安突至大雪,这火势却愈演愈烈。小人实在不知怎会这样。”

是桐油。

扬起的灰屑里,残留着一丝极难捕捉的桐油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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