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3章(1/2)
第533章
北固山以东,那处远离战场的缓坡背面,一名与谢时年纪相仿的青年男子盘膝而坐,身上衣衫血迹斑斑,经过一炷香的调息,原本苍白如雪的脸色稍稍有了些许人色。男子面前横放有一柄从中崩断的长剑,所幸并非什么神兵利器,只是一柄再普通不过的铁剑。但在一个时辰前,便是这柄平平无奇的长剑刺穿了杜康的肩膀,若非半道杀出个程咬金,男子有十足把握一剑挑下,那个分明是王越剑冢的侍剑却剑走偏锋耍起大刀的女子脑袋。
念及此,青年男子本就紊乱不安的气机如忽然炸裂的篝火般横冲直撞,他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站在不远处的谢时见状,默然移开目光,越过坡顶望向那处山头,按照身边这位坟山山主的说法,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老剑客多半是祁连山庄的大客卿,此人天资不俗,年轻时便在江湖上崭露头角,后来追随老庄主秦学鸿受益匪浅,中年时更在剑道一途上一骑绝尘,早早便踏入了归真境的门槛,这些年心境日渐稳固,与成就陆地剑仙只隔着一层窗户纸。若此人想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她丑奴儿只挡的下一剑,一剑之后谢时就只得听天由命了。
丑奴儿对这般躲在缓坡背面当缩头龟的胆小行径视而不见,只淡淡道:“你放心,他若敢来取你首级,就算我不出手,后头这些骑军也定让他有去无回,江湖人说到底没谁不惜命的,再说用一个有望成就剑仙的命换你一个区区南庭大将军的命,不值当。”
谢时笑了笑,道:“有些道理,不过若是换作燕白鹿那条命,莫说一个归真境高手,就是十个我都舍得。”说着,他不由瞥了一眼面无血色的青年男子,“邓尧,你就在此处安心歇息,山顶一战本将自会与陛下解释,绝不会累及你君子府。”
调息打坐的青年男子连眼皮都没擡,冷冷道:“我断剑邓尧藏锋十数载,便是为了有朝一日一战扬名,无需他人乞怜。”
丑奴儿嗤笑一声,望向谢时,小声道:“你们男子都这般自命不凡?”
谢时装作两耳不闻,只道:“既如此,眼下倒有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此战你若能拿下那位燕大将军,不论生死,战功统统归你,本将分毫不计。”
青年男子缓缓睁眼望来,盯着谢时看了半晌,问道:“那你谢大将军图什么?”
谢时但笑不答。
青年男子吐出一口浊气,起身拎起面前那把断剑,行至跟前道:“罢了,我懒得问,也不想知道,给我一万骑,我便还你一颗燕家小儿的人头。”
谢时微微摇头,伸出一只手掌。
青年男子狭长双眼微微眯起,也不曾讨价还价,转身就走。
丑奴儿看着那个走下缓坡的身影,冷哼道:“随便一张口就要走了五千骑,便宜他了。”
谢时不置可否,淡淡道:“五千精骑加上一名肯卖命的长生境高手,用来做先锋打头阵不算亏,不过到时候还得你这位坟山山主亲自出马帮衬一把才行,旁的你不用理会,只需盯紧山头便好。”
丑奴儿转头望来,神情有些古怪道:“其实我也一直很想知道,你把呼延六万精骑都压在这里图什么?陛下又图什么,为何非打北雍不可?”
知晓她不愿在战场上与李长安兵戎相见的心思,谢时也没当面戳破,至少在这个节骨眼上撕破脸皮对双方都没好处,毕竟此战胜负的关键还得仰仗于这位坟山山主,于是他耐着性子道:“若用六万精骑便能打开困龙关的大门,相信北契朝堂谁都愿意豪赌一把,之前没人这么做,无非是不敢赌罢了。但我不一样,反正我的身份总有纸包不住火的一日,若赌输了,大不了拿我一人抵命,若赌赢了,皆大欢喜。不过北雍大概以为攻打困龙关的目的是可以绕开古阳关直接南下中原,但那位陛下可不这么想,倘若北雍铁骑并非三十五万,而是二十万,甚至更少,兴许王帐早就毫不犹豫去东线跟那位玄甲兵圣不死不休了,甚至犹有余力分兵牵制西北边境。之所以不能放着北雍不管,缘由其实很简单,没有世人想的那般复杂,只要商歌王朝江山稳固,做为西北门户的北雍便不得不死守到底,李长安即便不为自身,也得顾及身在北雍的千万百姓,商歌先帝厉害之处便在于此,即便她死了也要逼迫李长安为姜家皇室鞠躬尽瘁。反之,我北契从东线南下中原,李长安若想谋反便名正言顺,北雍大可作壁上观,只等坐收渔翁之利,到时候南北天下是姓姜还是姓耶律全看她李长安的心情,指不定她一时心血来潮,这个天下便姓李了都有可能,所以,陛下若想一统山河,北雍必须亡。现在你可清楚明白了?”
本就不谙庙堂事的坟山山主显然有些迷茫,但她听懂了结果,那就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耶律楚才要马踏北雍的决心。
许是说的太多,谢时解下腰间水囊猛灌了几大口,而后缓步走上坡顶,两军交战的战场越来越靠近北固山南面,从这里眺望只能看到那支正奔赴战场的虎狼骑尾巴。
迎面吹来的风沙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谢时轻轻吸了一口气,喃喃道:“六万精骑换一颗头颅划不划算?”
他眯起眼嘴角微扬,嗯了一声,自问自答:“很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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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东南面的一带平原,仿佛一张巨大的赌盘,两北双方都以兵马做为赌注,不断往战场里投入一拨又一拨。
这场豪赌,双方兵力总计已超过十万,接下来还会有源源不断的兵马继续往里下注,直至分出胜负为止。到那时,输的一方将会输的一败涂地,而胜者也不会赢的有多风光,兴许连惨胜都算不上。
凭借身后那支虎狼骑带来的激昂气势,在一口气凿穿第三座北平步阵之后,活下来的四千多北契骑卒几乎可以用胆战心惊来形容,那名万夫长更是心有余悸,后怕连连。若非在撞阵之前军心大振,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儿拼死冲锋,硬生生撕开了一条血路,否则极有可能被这支处心积虑埋伏在最后的精锐步卒阻拦下来。换句话说,除却第一步阵的拒马步卒,第二步阵根本经不起一轮冲撞,那一万步卒就是用来送死从而麻痹诱敌的幌子,第三步阵才是关键所在,这些始终在阵营后方养精蓄锐的精锐健卒即便没有长戟在手,仅凭一杆长枪便将头一拨撞上铁盾的北契骑卒捅落下马三四百骑,之后便是人与战马之间的殊死博弈,北平健卒不顾被马蹄踩踏的风险,一个个钻入马腹,或破马肚或斩马腿,有许多人来不及逃开,便被倒下的战马活活压死,甚至被狂奔的战马拖拽至死,但只要倒地北契骑卒就再无爬起来的可能。
步军对骑军,无一不是惨烈至极,真正让北契万夫长胆寒畏惧的是,这些北雍军生死关头竟无一人临阵退缩,一支大军不怕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是死仍不畏死!
故而当这四千余“幸运儿”冲出那座可怕的步阵,擡头便瞧见那支蓄势待发气势如虹的北平骑军时,他们身临其境的感受到了熊胆营当时的绝望。哪怕身后不远,就是他们引以为傲的虎狼骑,也丝毫没能带来一丝生机的希望。
战场上失去战意最为致命。
片刻功夫,第二拨投入战场的两万北契骑军,尽数死绝。
北平军同样折损惨重,步卒仅剩不到两千人,原本剩余的七千骑在经过一轮正面对撞后当场战死一千余骑,若放在任何时候任何战场都不算太大损失,但眼下,对于接下来还有更为残酷的大战而言,可谓雪上加霜。
眼见第三拨虎狼骑即将投入战场,丝毫不给北平骑军喘息的机会,站在山头上纵观全局的三人之中,杜康的脸色越发惨白,就在她欲将动身的那一瞬,负剑而立的老剑客开口道:“姑娘,即便你此时下山也于事无补,两军交战,岂是一人之力可以扭转?”
“师姐,不可以!”
后知后觉的陆双双死死拽住了她的胳膊,杜康冲她安抚似得笑了笑,而后转身朝老剑客抱拳一拜,嗓音无比坚定道:“大将军定会及时赶到,在此之前,还请老前辈助我等一臂之力!”
于新梁撚须轻笑,“助姑娘一臂之力倒是不难,可关将军托付在下千万守住这处山头,这叫在下如何是好?”
江湖中人不受世俗所扰,生死看淡,尤其是如于新梁这般站在世间顶峰的高手。设身处地,早几年尚未出冢的女子侍剑就算亲眼所见这等惨烈战事,约莫也不会动恻隐之心,但如今,这些战场上不论死去还是活着的北平军,都是前不久才出生入死的袍泽!
如何能够无动于衷!?
杜康缓缓转头,死死盯着山脚下的战场,从来古井不波的脸上悲愤交加。
虎狼骑不愧为呼延军最精锐的骑军,冲锋陷阵声势浩大,仅凭气势就稳稳力压北平骑军一头。两军毫无花哨的凶狠对撞,一万虎狼骑对六千北平骑,余下的两千步卒甚至拉拢不起一座像样的方阵,但仍旧在己方骑军身后竖起了刀盾,准备迎战他们人生中最后一场生死之战。
就连不谙兵事的于新梁都看得出,这支犹如猛虎下山的虎狼骑兴许无需费多少气力,便能一口气吃掉已是强弩之末的北平军。
但就在此时,一支人数不多,但声势雄壮的骑军忽然闯入了三人的视野!
犹如平静江面上猛然掀起了一股股雪白浪花,越滚越烈,那一幕,仿佛巨灵江一线江潮,白浪滔天!
这支人人白马白甲的骑军,由东往西,以迅猛之势,狠狠撞向两军战场之间!
杜康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眼眶湿润,颤声道:“老前辈……”
于新梁看了看哭的眼泪不止,嘴里还含糊不清不停喊着师姐的小姑娘,好笑又无奈道:“行了,莫哭了,可以下山了。”
陆双双一下止住了哭声,泪眼婆娑的看了看自家师姐,又看了看老剑客。
“既然你们都喊一声前辈,那在下就厚颜无耻一回,权当给后辈一些指点,你们两个丫头慢慢下山不用着急,前辈我先行一步!”
言罢,于新梁大步迈出,一袭长衫随风飘摇,沿着山脉一路长掠而下,犹如一道冲天剑气自九天坠入人间!
饶是凶悍如虎狼骑,也被这支神兵天降的白马骑军打乱了阵脚,先是一拨当头泼下的劲弩箭雨,东面侧翼几百名正在狂奔途中的虎狼骑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射落下马,而后整个万人骑军的冲锋阵型直接被横冲直撞过来的白马骑军拦腰截断,虽然很快在几名千夫长指挥下重新结阵,但两股虎狼骑之间已不可避免拉开了足足百步的距离。
见此情形,那些已经凿穿敌军腹地的北平骑军并不与虎狼骑混战一团,而是加快马速跟随那支白马骑军的脚步继续冲锋,于是战局忽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人数略胜一筹的虎狼骑,由于中部被阻,后头仅余下三千多骑,却不得不面对加起来有近七千骑的两支北雍骑军!而这当中,不仅有燕字军前三甲的白马营,更有一骑可敌五骑的八百白袍营!
在战场之中,有一道身影格外引人注目,那人身形高大威武远超常人,手中一对宣花板斧舞的虎虎生风,一挥之间必定有三四名虎狼骑当场丧命,更可怖之处在于,此人身在骑军对撞冲锋之中,竟是弃马狂奔,若有敌骑迎面相撞也不躲不避,仅以那副魁梧身躯便将人马齐齐撞飞出去,连同后续扑上来的几名倒霉骑卒也没躲过落马的命运。
瞧见这惊人的一幕,不仅虎狼骑傻眼了,北平骑卒也傻眼了,好在那人一身显眼的白袍白甲,才让北平骑军肯定这是自己人。
但更吓人的是,此人妆容束发,怎么看都似是一位女子!
这个一板斧就拍碎一名虎狼骑脑袋,比先前那位北契万夫长更加符合“神力”一说的高大女子,正是龙泉山庄大小姐萧潇身边的那名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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