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孤臣陆贽(2/2)
风吹烛影,德宗的面容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贞元十年冬,一场大雪覆盖了长安。陆贽在政事堂批阅奏章至深夜,忽闻圣旨到。
\"门下侍郎陆贽,交通藩镇,图谋不轨,贬为忠州别驾,即刻出京!\"
陆贽手中的笔坠地,墨汁溅在官袍上,如一团化不开的血迹。他缓缓跪下接旨,竟反常地没有自辩。
\"老爷!\"老仆哭着收拾行装,\"您为何不向陛下解释?那些罪名分明是诬陷!\"
陆贽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声音平静得可怕:\"陛下既已疑我,辩解何益?\"
次日黎明,一辆简陋的马车悄悄驶离长安。陆贽只带了老仆和几箱书籍,在城门处,竟无一人相送。
\"停车。\"陆贽突然道。他下车走向路旁一个瑟瑟发抖的老农,将身上的狐裘披在对方身上。
\"老爷!\"老仆惊呼,\"此去忠州千里之遥,天寒地冻...\"
陆贽摆摆手,转身上车。马车渐行渐远,雪地上只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忠州地处巴蜀僻壤,气候潮湿多瘴。陆贽到任后,住进了一座破旧的官舍。当地官员知道他是\"罪臣\",大多避而远之。唯有老仆不离不弃,每日为他熬药祛湿。
\"阿福,你看这忠州百姓,多有患瘴疠者。\"一日,陆贽指着街边骨瘦如柴的百姓说,\"我少时曾习医术,不如...\"
从此,陆?白天处理公务,夜晚研读医书。他派人四处采集草药,亲自为百姓诊治。渐渐地,\"陆别驾\"的名声在忠州传开,每日都有百姓排队求医。
贞元十五年春,陆贽在官舍后院开辟了一片药圃。他弯腰查看新栽的草药时,忽听身后有人唤他。
\"陆...陆相?\"
陆贽转身,看到一个风尘仆仆的官员,竟是昔日的同僚韦处厚。
韦处厚红着眼眶:\"下官奉命巡察巴蜀,特来拜见。\"他压低声音,\"朝中皆知您冤屈,窦参已伏诛,裴延龄也失势了...\"
陆贽手中的药锄落地,溅起些许泥土。片刻沉默后,他却问:\"陛下...可采纳了我的《均节赋税疏》?\"
韦处厚摇头:\"陛下近年多病,太子监国,宦官专权...\"
陆贽长叹一声,不再多言。当晚,他在油灯下奋笔疾书,将多年医学心得整理成《陆氏集验方》,直至东方既白。
岁月如流,转眼已是永贞元年。陆贽在忠州度过了整整十个春秋。这日清晨,他照例在药圃忙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竟染了鲜血。
\"老爷!\"老仆惊慌地扶住他。
陆贽摆摆手:\"无妨。\"他望向北方,喃喃自语,\"听说太子即位了...\"
就在这天下午,一队驿使快马加鞭冲入忠州城。
\"圣旨到!陆贽接旨!\"
官舍内,陆贽艰难地穿戴整齐,跪地听旨。使者高声宣读:\"先帝驾崩,新皇即位。念陆贽忠贞,特诏还朝,复为门下侍郎...\"
官舍外围满了百姓,有人喜极而泣,有人高呼\"青天有眼\"。然而宣旨完毕,屋内却迟迟没有动静。
使者推门而入,只见陆贽伏在案上,仿佛睡着了一般。案上摊开着刚完成的《均节赋税疏》修订稿,墨迹未干。
\"陆侍郎?\"使者轻唤。
老仆颤抖着探了探陆贽的鼻息,突然跪地痛哭。
一代贤相,就此溘然长逝,终年五十二岁。使者含泪将《均节赋税疏》和《陆氏集验方》一同带回长安。新帝闻讯,辍朝三日,追赠兵部尚书,谥号\"宣\"。
陆贽下葬那日,忠州百姓自发白衣相送。有人看见一个老农抱着件破旧的狐裘,哭得不能自已。棺木入土时,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卷起漫天纸钱,如雪纷飞。
远在长安的新帝正在批阅奏章,忽见案头《均节赋税疏》被风吹开一页,露出八个苍劲有力的字:
\"苟利国家,不求富贵。\"
皇帝长叹一声,望向南方,眼中似有泪光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