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冰河 “太阳掉下来了。”(2/2)
东翼营很苦,救火的士兵们在火里跑来跑去,一个不小心被着火的什么东西砸在底下,整个人就变成个火团。山上的安朔士兵也很苦,他们好像在一座洪水中的高塔上,淹不着也掉不下去,可水总会漫上来。
那一队派出去的寒魁精兵顺着狼咽口往上绕,山上的安朔军立刻改往峡谷口放箭。原本进可攻退可守的山谷现在就变成了碍手碍脚的地形限制,平时制高点和峡谷口都是寒魁把守,现在没了制高点,靶子就变成了他们。
但寒魁人是很有耐心的。
他们不骑马了,开始拿盾兵一寸寸往上推进,山上的箭是有数额的,山下的盾是能经常换的。如果山上的安朔军不跑,那一会寒魁人上来了他们就只能跳崖。如果往下跑,一到平地上那可就是骑兵的主场了,两条腿哪能跑得过四条腿的?
上面的人看着底下的寒魁兵一点一点逼上来,就像看着脖子上的绳子一点点拧紧,在寂静中有谁轻轻呜咽了一声。
“将军不能让咱死在这吧。”
这话值得一次军法,但他旁边那个不知道是什长还是百夫长的却没发火。
“将军没干过那样的事,也从来不干那样的事。”
……
河面上有一层冰雾,阳光一照就闪闪发光。
包着布的马蹄敲在冰上,咯咚咯咚,闷闷的。
在上冰面之前,林清柏举着手中的马鞭指向鹿骨河:“格姥子地个人都给我听好,我心里不安逸!”
“不安逸啥子安?不安逸大将军之前第一场仗让原先的老部下去打,叫咱们干望着!”
“不安逸!”她一个眼神落下去,士兵就齐齐地合,不管是不是林清柏的同乡,他们都学会了自家将军那一套口音。
“现在个轮到我们了!要我说左狐打仗摸得很,紧到悬不晓得在干啥子,么得意思!我们打给她看!让大将军晓得哪个才会打仗!”
“叫大将军晓得哪个才会打仗!”
冰面上的雾气卷动起来,那些奔驰的马忽然就带上了闪闪发光的云翳。这支绕后的八千人队像是天人一样降落下来,从鹿骨河直扑东翼营。
河岸的游哨发现了这支队伍,尖锐的哨声霎那间刺破将将破晓的天幕。安朔军果然不是只为了袭扰,夜半放火的那一小队人只是牵制,当这支裹挟着滚滚冰雾冲过来的军队出现在地平线上时,东翼营的守将就全明白了。
可他们怎么能明白呢!
他们怎么能明白这群中原人哪里来的胆识和魄力呢!昨夜河水还未冻牢,大军就已然行动,那个被叫作老虎的女将不怕吗!她们的皇帝就在这里,难道那个小皇帝不怕吗?她有那么多的东西,就算打败了这一场仗,她也未必不能好好地回去做她的皇帝,她冒什么险呢?她纵容那只猛虎冒什么险呢?
世上到底有多少皇帝能宽容到把全部身家撒给部下?
世上又到底有多少皇帝,傲慢到把一切撒给部下之后,仍确信她掌控着所有人呢?
东翼营里的士兵动了,一个营地几息之间就被切成三块,躲在赤鹿山上的士兵看见了远处河面上甲胄的反光,箭雨突然猛烈起来,不时有人扭头对着抄起水桶向身上一淋,就着了甲牵马去阻击河面上的来敌。
太混乱了,太局促了,寒魁的军队好像被四匹马系住了手脚的巨人,咆哮着竭力不被它们撕碎。先军已经撞在一起,随林清柏打头阵的是她从故乡带来的那些兵。
“此地人顽且勇,乐且随俗。”
每一个士兵都和他们的主将一样,有些辛辣气的玩世不恭,可当他们拿起武器看到血的时候,血里近乎于执拗的悍勇就沸腾起来。马与马撞在一起,刀锋没进谁的胸口,挑出一串粉色的碎肉。嘶吼声远远听上去几乎像是笑声。
不安逸!有人吼,个老子的打他!
被阻挡在河流中心的阵线缓慢向后压过去,这些自负草原之子的寒魁兵正在慢慢被压进着火的大营,压进狼咽峡谷水肿的喉头。如果东翼营在这里覆灭,安朔军将可以直接穿插进他们的腹地,威胁王帐。
在混乱的嘶吼和刀兵相撞声中,远处的岸边忽然又有影子浮现。
一开始谁也没看到那影子,在河面上交战的双方没看到,忙着救火的营内也没看到。
是赤鹿山上瞭望河面的安朔士兵看到有一队古怪的人马来了,她们没带武器,没有士兵随行,为首的那个人穿着一身金红相间的衣裳,好像一只大鸟在马背上展开双翅。
这个士兵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河面上突然响起了呼喊声。
“离开!”有人用寒魁话喊,“离开河面!大巫说离开河面!”
谁也不知道这话有什么魔力,一瞬间寒魁兵突然开始退败——不,不能说退败,他们只是飞快地放弃了作战,飞奔着向大营跑去,僵在河面上的安朔军愣住,有人甚至向前追了一段距离。
“等等,”林清柏说,“咋个回事,不对劲。”
随着最后一匹寒魁马跳出冰面,雾气里忽然响起渺远的吟唱声,一个身披红衣的身形在雾中起舞,她脚下的影子开始变成火一样的赤色。
瓦格鄂丽,瓦格鄂丽,就这样来到我身边吧。
下一秒,那影子仰起头,发出一声任何动物都不可能发出的尖啸,厚重的冰面寸寸崩裂,一只巨大的,熊熊燃烧着的鸟从东方升了起来。
“快看……”
“太阳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