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人(2/2)
被子挨着热炕头,热气慢慢传递过来。李娥擡腿跨过她的腿,走到炕的另一头,曲起一条腿贴着她,把手伸在褥子
昝文溪把脑袋缩进被子里,露出两只彼此不熟的眼,左眼乱追着天花板的灯,右眼追着李娥,李娥猫腰钻进被子里,不像她一样缩着肩膀。
李娥终于正眼看她了,两张被子饺子皮似的摞住了边缘,中间的空气融为一体。李娥那边是热的,她这边是凉的,她把脑袋往李娥枕头上挪了下,李娥笑着拿起手机,她把头凑得更近了。
“躺着玩手机不好。”李娥喃喃地叮嘱她一下,但自己却依旧不听话地躺着,手指头刷过几个视频。
都是在做菜,昝文溪慢慢变温,视线留在手机屏幕上,看着一个个男人女人和锅灶闪过,心里认为视频里的人做菜不如李娥利索,做一顿饭沥沥拉拉的,鸡蛋液都在锅边留着擦不干净,袖子好几次都碰到盆里去了……李娥就不会这样。
李娥刷了几个视频就困了,搁下手机:“我关灯了。”
“嗯。”昝文溪往自己被窝退回,扯了下被子,两条被子划出分界线,李娥探身按了下灯的开关,黑夜咚一下铺开了,好一会儿,昝文溪才看见朦朦胧胧的,天花板,在窗帘后头羞怯地露出一角的窗户,被子的轮廓。
睡了几分钟,她侧身看李娥,李娥平躺着,两条胳膊伸在被子外,交叠在胸前,睡姿安分守己。
昝文溪静静地看了会儿,心里安宁了半分钟,也学着躺平了,李娥却说话了:“明早蒸鸡蛋羹吃不吃?”
“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
“怕。”
猫儿的生死决定了昝文溪吃不吃鸡蛋羹,她迷信地许愿,把不相干的事物虔诚地联系起来,隔着一堵墙,生死有命,人能做的事太少。
李娥的左手从胸口落下来,放在昝文溪被子上,哄孩子一样拍两下,就留在那里了。
昝文溪捧着这只手凑近了一寸,把枕头挪了两寸,两个枕头麻将似的排在一起,她抱住李娥的手闭上眼。
又过了好一会儿,李娥出声:“猫是很灵的,要是知道自己活不了,就会早早地离魂儿走了,是它自己要走的。”
昝文溪抱紧她的胳膊若有所动,不知道自己在想猫,还是想李娥。
“我不爱养猫,就是怕,我们这样的平房关不住猫。它总要出门,晚上回来,有时候晚上也走,你不知道它晚上过什么生活。外面有坏人,你不知道它出门哪天吃了耗子药,哪天被车撞了,哪天被狗咬死了,或者叫人打死了,你等着它吃饭,给它留门,但它或许不会回来了。”
“你以前养过猫?”
“猫都是薄情人投胎,不管主人伤不伤心的,它们是要自己走的,你尽力了就好,管不了这些。”
昝文溪觉得李娥的语气像是给猫抛弃过的幽怨,想着那只不知生死的小白猫,又望向李娥,夜晚遮掩心事,也揭露心事,心头一动,忍不住说:“我也怕你走。”
“我走去哪里?”
“我不知道,怕你走了,不管……”昝文溪把“我”字吞下去,“别人,一点儿也不留恋。”
“我不是猫。”李娥转过身,活动了下被她抱得发麻的手臂。
“也不是薄情人投胎?”
“薄情人嘴唇薄,你看我,哪里像了?”李娥笑着给她看嘴唇,昝文溪辨认了下:“我眼睛不好。”
她右侧卧,正好压着好的那只眼,露出的左眼歪扭着不知道去看哪个时空了,眼前是一团浮动的影子。
李娥的嘴唇薄厚,她是一点儿也没注意过,傻子眼里没有具体的人事物,所有的人都是美丑的感觉。
忽然手腕一擡,李娥捉着她那残缺的,只有四根手指的左手,放在嘴边。
她条件反射想要缩回手藏在被子里,可指腹碰在李娥的嘴唇上,昝文溪停住了,一刹那忘记自己的残缺,只感觉碰到的是水,有一层薄薄的张力撑着指尖,叫她忍不住伸开手指,三根手指头轮番点了一下,下棋似的停住了。
李娥笑了,她慌乱地蜷起手指。
“我大概上辈子造了孽,但这辈子一定好好活。我不是那种人,你和你奶奶照顾我,我就是去天涯海角,也不会不叫你们知道。别想了,快睡吧,明天少卖点,我领你去街上转转。”李娥又拍了拍她的被子,躺正身子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