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皆可破(2/2)
辛容一边往鞭痕上撒药,一边说道:“你说呀!”
“记——记日子。过一天,记一下。”
“什么?你要记什么日子,一天天地用刀刻下这么多伤痕。”
神思百转间,辛容蓦然将双手搭在水丘辞脖颈上,将人拉近眼前,问道:“如此多刀痕!这是——我没解药日日毒发的日子,是不是?你怎么能做这种糊涂事。你弄成这样,是能换我不疼还是能换来解药。”
“容儿——这些早就好了。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说。”
辛容笑道:“好,那我要听工整对仗的。”
水丘辞无奈轻笑一下,又正色说道:
五阴炽盛苦,色受想行识。(1)
做自己的主,成自己的神。
一切不自在,自我皆可破。
此处不留人,天外尚有天。
看见辛容认真地点了点头,他说道:“容儿——你背一下给我听。”
“五——嗯——”
水丘辞心中轻叹,说道:“那我换个说法。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2)暮山逢鸟入,寒水见鱼沈。与物皆无累,终年惬本心。(3)你是陛下最宠信的臣子,有事都可以商量得。”
“那当然。我回去还有要事处理,你记得按时上药,会有人送干净衣衫过来得。”
连着三日,水丘辞还是受了烙刑,还是被刺穿了指甲,还是日日挨着铁鞭。
翌日,恍惚中听见开牢门的声音,他朦朦胧胧地看见,矮桌上多了一杯酒。
辛容站在一边,忍着心中的难受。
她能争取到得,也就是这样而已。
“水丘辞,起来。饮下这杯酒,听旨——”
水丘辞猛然清醒——
为何来给他送鸩酒的是辛容,应该是太后的人才对啊。
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能那样悲惨无状地死在辛容面前。
“辛大人,罪人想先领旨,再饮下这杯酒,可以吗?”
“不可以——你快点!”辛容有些着急,水丘辞伤成这样,还得回去上药呢。
水丘辞踉踉跄跄地走过去,颤抖着端起酒杯,缓缓送到唇边。
擡眼,见到辛容迫不及待的模样,他却连心痛都感觉不到了。
这一刻,她就已经勘破爱别离,彻底放下他了吗?
那——多好。
辛容看见水丘辞终于干脆地将那杯清酒一饮而尽,赶紧宣旨。
上谕“司隶校尉水丘辞,假传旨意,欺君罔上,滥杀无辜,罪无可恕——
水丘辞听着与上一世一模一样的圣旨,静静地等着五脏六腑的绞痛。
“——本该秋后枭首。念其多年来恪尽职守,准予戴罪立功。”
低头看着水丘辞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辛容冷肃地说道:“水丘辞,还不接旨。”
“臣——谢陛下隆恩,定当戴罪立功,万死不辞。”
御史中丞的府邸被收回,水丘辞在最开始的京中小院里,不管郝梦是如何拔出指甲里的竹刺,也不管她怎么缝合深入肌理的鞭痕。
就只盯着站在一旁躬身的人,听她不断地说道:“轻点,轻点——郝梦——这里是不是伤到经脉了?那——他怎么没反应?”
郝梦缠完了丝布,回头看了一眼说道:“我刚才把过脉了啊,我再看看。”
未几,她又说道:“脉象平稳,只是看你看傻了而已。我走啦,不必送。”
“你——水丘辞,你是不是还伤到哪里了,却不好意思跟郝梦说?”辛容见郝梦关上了门,坐在床边悄声说道。
水丘辞还盯着人不放,问道:“容儿,我没事,那杯酒——”
“你不是说你梦里还有一杯酒吗?刑也受了,酒也喝了,你梦醒了没啊?”
水丘辞笑着落下早已压在眼底的泪,紧紧抱着眼前人说道:“醒了——醒了——天意在此,不敢放手。”
“哎——你伤口要是裂了,还得麻烦郝梦,轻点抱吧。”
水丘辞稍稍放了手,问道:“陛下是如何同意,让我去万里之外寻经问道得?”
辛容满不在乎地说道:“不能让陛下更宽恕你,那就让陛下更讨厌穆辰,显得你不那么该杀就行啦。”
水丘辞听着辛容娓娓道来,甘拜下风。
辛容不会揣摩陛下的心思,也不懂朝堂的诡异暗斗。
只是凭着本心效忠陛下,却处处让陛下称心和畅快。
未央宫,宣室殿。
穆盛还时不时想起前几日辛容所说得话。
“陛下,臣已处死临王门下出谋划策怂恿其反叛者两百人,另根据口供名单抓捕三千余人正在审问。”
“陛下,先帝平定天下何其艰难。阳王临王众人还处心积虑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叛。若他们能像宪王那样效忠辅佐陛下安定天下,说不定前两年就能平定羌乱收复西域,说不定如今已经打败了匈奴,说不定——”
辛容加重语气,说道:“臣已经领命,去往西域以西,开疆扩土了!他们不停反叛,何止折损兵士消耗银钱,更是在浪费先帝的心血,还是在折损我东凌国的国运!”
穆盛一开始越听越气,渐渐地越听越畅快。
何尝不是如此!
登基时,天下已经被列侯世家皇亲国戚们瓜分殆尽。
可这些兄弟们,还在不停地扯他后腿,甚至要夺位。
七年了,他少时心中的武帝之志,差点消磨殆尽。
七年了,他一直跟豪强打,与皇室争,和官吏斗。
放下手中的奏折,穆盛感到身体疲惫,眼神却愈加冷肃。
母后总是梦见穆辰过得不安生,却不想想他这个天子,哪天是过安生得?
梦,谁不会做!
他也做个梦吧……
几日后,穆盛在早朝说道:“朕梦见一金身巨人,头顶闪光,不知是何?”
水丘辞做为礼曹史,在众人议论纷纷后,说道:“臣曾与一西域法师修行,听闻浮屠佛像就是如此。”
经朝臣一番附和后,穆盛直接下旨:“朕既梦见,必有玄机。礼曹史水丘辞——”
“臣在。”
“你以寻经使者名,一月后去往朕梦中佛像之地,求解。”
“臣领旨。”
穆盛看着这个自从做郎官时起,就温润如玉恪尽职守的年轻人。
心中无限感慨,万里以外,就不会与朝中门生故吏有所牵连了。
小院里,辛容穿着女装摘
水丘辞心知还有一件事没告诉辛容,就是陛下让宫内高手劫走她。
他不敢说也不想说。
他能想到是陛下用四百多卫兵性命,换取许氏一族彻底覆灭。
辛容,当然也能猜到得。
到时,她会为了那些卫兵与陛下对质!
“容儿——你不是想去见见西域小国的女王?你——你会辞官与我一起远赴万里之外吗?”
“我明日就要随陛下出巡了。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还没尝试就放弃,我不乐意。”
“容儿——当下世道,恐怕还不能如你意。”
“我知道。水丘辞,一个月内,会有结果。”
水丘辞心中惊喜又担忧。
惊喜得是,辛容决定在他走之前坦诚身份,这是有和他一起走得打算。
担忧得是,因律令允许列侯庶子继承部分封地,嫡子们只怕要动手了。
金城郡,临羌县。
乌云端庄持重的面容上,罩着一层阴云。
“岂有此理,新建哨塔被其他部落毁坏,怎是我一人之责。西海东南边的哨塔,在我的看护下,可是无任何损失。”
程千芷站在乌云身侧,说道:“本来大豪属意你接任部落首领,但是金城郡郡守分明支持他的侄女婿,也就是你的堂兄。”
“他有什么功劳!当初我们和那位辛大人与匈奴人血战时,他不过在部落里管管杂务而已。汉人,就是如此。不看实力,只管姻亲。这哪里符合我们羌族的规矩!”
程千芷给乌云递了杯冒着热气的浓香羊奶茶,说道:“倒也不是人人如此。乌云,此事还是要找辛大人才好。”
乌云随意喝了口羊奶茶,问道:“他能管得了羌族部落继任首领一事?”
程千芷信誓旦旦地说道:“他不会直接管。但我们要让他知晓,谁才是有能耐助抚羌校尉,安定河湟边郡的人。”
乌云沉思一下,说道:“若是我能除掉那些暗地里破坏哨塔的反叛部落呢?”
程千芷轻柔一笑,说道:“正是如此。没功劳如何谈条件,辛大人自然不会平白支持你。”
乌云皱了皱浓眉,说道:“目前我被牵制,尚未接任大豪之位。这谈何容易?”
程千芷凑在乌云耳边,自信地轻声耳语。
广坯郡,广王府。
穆岩很是恼恨,那么好的一个机会,竟然被穆辰给用废了。
他还不如留着李婶,趁现下穆盛出宫在民间巡视,威胁辛容不是更好。
不过,当下确实是最好的机会了。
只要,穆盛死在宫外……
这些年,他让人给穆辰出谋划策。
又暗地里让人充当门客,持续地给废太子母族施压,让他们觉得被穆盛灭族是早晚的事,还不如反叛谋一条出路。
总想着再加上羌族不断得作乱,他就可以趁势而起夺位。
可是,直到现在,东凌国也没大乱起来…...
他已经,受够了吃斋念佛!
如今,要想刺杀在外巡视民间的穆盛,就要先调开他身边的司隶校尉,辛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