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2/2)
她总是要说的,甚至会迫不及待。
果然,低下头偷偷深呼吸了几下的方蕴兰很快便擡头对上了容凛的目光——哪怕其中只有漠然一片,甚至还夹杂了明显的审视与冷意,她的目光也是攸然一亮。
她贪婪凝视容凛低垂的眉眼,顷刻后又微笑道:“陛下,臣女,不,臣、妾,——有话要说。”
容凛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只淡淡打量她陡然间变得飞扬甚至隐见得意的眉眼。
方蕴兰的语气从容中似有一分别样的激昂,其眼神却放得愈发婉约而深情,盈盈与他对视:“臣妾深知陛下心中此时肯定大有疑窦,但臣妾愿以生前身后名发誓,臣妾所言,句句为真。”
容凛不置可否。
方蕴兰眼神仍是直勾勾的,其间愈发恳切和坦然。
容凛慢条斯理品了一口热茶,淡淡凝视她。
方蕴兰依旧不闪不避。
良久,他唇边弧度渐深:“方小姐言重了——孤,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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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牛卫大将军谢均,功勋卓著,向来威名赫赫,他那对着朝臣们常年没什么新鲜表情的脸,此时更是越加平板,活像个没有人气的石像。
谢均就连声音也毫无波澜,仿佛以此便能盖过自己乍闻此事时内心油然生出的荒唐:“诚意伯方淮,意图媚上,却又沉迷享乐,不思其技。其膝下之长女,方氏蕴兰,早年心慕陛下,曾欲进宫而不得。后来,方蕴兰偶然辗转听闻,城外有一渔家女子天生殊色,便主动设法说服诚意伯方淮用以威逼利诱之计,将无辜的陈全与陈全之女陈淼强带入府内,以恩威并施,日后进荐美人于后宫。”
这时候大臣们态度还很平静:虽然但是,媚上嘛,这世上只要还喘气的脑子正常,自然不会逆着来。其实他们这帮人自己点卯上班就是在“媚上”。
不过才这点程度的“媚上”,还称不上到了能令他们吃惊的份上。
谢均举着笏牌,继续毫无感情地往下读:“只是陛下临时起意微服出宫,又及时堪破其诡谲手段,命属下将被方家私自囚禁在府内的百姓陈全救出。”、
嗯,随后的桥段大家就都津津乐道了——剩下的“无辜百姓陈淼”也被陛下“顺手”给封妃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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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是外面日头渐渐东升,雪化滴落的声音变得更清晰了,而热气的氤氲又模糊了些许方蕴兰的视线。
她敛眸失笑,继而怅然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陛下此时是不愿相信我的。也是,任谁说自己此时心爱的女人十年后会香消玉殒,估计都要忍不住翻脸。亏得陛下是个好脾气。”
是的,即便是从直面过陛下铁血诛连的前世重生而来的方蕴兰,也知道陛下向来是好脾气的——在不曾真正触及他底线的时候。
而在陛下的底线上,有什么呢?
有公理正义,有黎民百姓,还有……贵妃和皇儿的性命。
容凛笑意微顿。
方蕴兰并不介意他的冷眼,自顾自接着说道:“前世我是想要入宫的,可是陛下从未给我这个机会。至于后来陛下有了贵妃,就更不将我这般凡尘女子放在眼里。”
容凛依然只是淡淡打量着窗楞的方向。
方蕴兰见状,表情似有心酸,半晌又从容一笑:“只是臣女自幼便深深恋慕陛下,总想着我还年轻,总还是能多等上几年的。只是,这一等,就等到臣女年华空耗,陛下和贵妃的感情一如往昔,等到臣女也忍不住颓了愿、灰了心,最后还是跟满眼期盼的父母松了口答应订亲,再等到……臣女的母亲身体逐渐病重,提早过身。”
容凛轻轻拢眉,将目光重新放到眼前人脸上。
方蕴兰的眼睫毛有些抖,看起来真心实意的惭愧、后悔,和伤心,但唯独没有后悔——这倒是很符合她一贯的个性。
容凛只用手指在桌上轻扣了一下,沉沉笑了一声:“看来方小姐求仙问道……有些沉迷太过。”
方蕴兰叹气笑道:“我就知陛下不信。”
她说到这里,略微扬眉,眸中却尽是笃定,端的是一副极为自信认真的模样:“可年前我刚才‘猜’对了一番,不是吗?”
容凛自然知道她所言乃年关时京城突降暴雪一事。
许是见容凛仍然无动于衷,方蕴兰语速不由加快了些,她原先添了些红润的脸色又开始隐隐转白。
她用一种说不出深沉的目光深深凝视容凛,那目光中甚至升腾起了分明的庆幸,还有畅快。
她喃喃解释,同时能令旁观者清楚感受她语气中那出乎人意料之外、又意外顺理成章的自信和依仗:“……连玄灵道长都为臣女望过气、批过命呢。”
然而容凛属实是幼年在生死关头呆久了,对齐云山并不像其余大多容氏皇族那般笃信,他只是眉头微微隆起:“所以这与你之前跟谢均交代过的东西,有何不同。”连语气都保持得很淡,连疑问都不惜得展示。
方蕴兰苦涩一笑:“罢了——臣妾岂敢向陛下再卖什么关子?臣妾守孝出来后,年纪也大了,能说得上亲的对象也大不如前。臣妾也心灰意冷。如此又过了几年,宫里头的贵妃娘娘却还是一点孕相都没有,不仅是太后着急,大臣们更是上书劝谏不断。”
容凛似笑非笑,意有所指地重复了一遍:“‘一点孕相都没有’——所以接下来孤便将你纳进宫来了?”
“不是。”方蕴兰果断摇头,“是贵妃娘娘。”
“我知道您觉得很荒谬。”
方蕴兰的手放在身前,不知不觉已经绞在一起了,但她竭力保持着语气和眼神上的镇定。甚至接下来,她越说越流利,越说越顺畅,仿佛自己只是在复述已真实发生过的故事的重演。
“我知道,一时间,陛下定然难以相信我身上发生的事,毕竟这些太过匪夷所思,令人难生信服。臣女方才所有的一切,听起来也像是臣女的一派信口胡言。可当时实际上贵妃娘娘也是好心,臣妾于您,也不过是空有个名分——我已为自己让母亲临终牵挂走得都不安心而深感羞愧,进宫也是换个地方为母亲祈福罢了。何乐而不为呢?”
她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才仿佛下定决心了一般,轻声细语又一字一顿道:“您知道,贵妃不是不能生,只是太子殿下来得太晚。甚至太子殿下的出生,便是由贵妃娘娘亲自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容凛豁然攥紧袖中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