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八)(1/2)
前尘(八)
所有人的神情都带上畏惧和神圣。
家法不是棍棒,而是一排排尖锐的钢针连成的长路。
褪了鞋袜,被人推上去的那一刻,王银蛾才真的慌乱,侧首求救地看向那群袖手旁观的人,最终绝望地收回。
她不明白,钢针戳破脚底肌肤的疼痛沿着神经爬入头颅,颅内一阵轰鸣,天旋地转,偏生又不能立马晕死过去,就像水里抽筋扑腾的人总要遭一阵罪受后才能彻底沉入水中。
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王银蛾咬紧牙关,还是没忍住痛哼出声。有没有人能帮她一把,把她从酷刑解脱出来,她这辈子一定感恩戴德,做牛做马永不背弃。
可是……没有人。
祠堂最深处,供桌上,一排排牌位望着她,她亦回望过去。
族长宣声道:“取火盆,驱污祟。”
一套流程之后,王银蛾被人按到地上,向着牌位的方向下跪。
这时候,眼泪已经干涸在脸上。
她神色冷冷的,动作却恭顺异常,整个人如同一尊石塑淡漠。本以为自己要死在那望不尽的钢针路上,结果出乎意料又似乎理所应当。
毕竟家法一般只要人的半条命,若是将人直接送去见阎王岂不犯了大晋朝的刑法条律?
“王银蛾,列祖列宗面前,你可要说实话。一旦说假话,惹得列祖发怒可是滔天大罪!”族长重重的声音盖过祠堂里吹袭的阴风声。
“王银蛾,我问你,灵堂走水的时候你在哪里?”
手指微动,可又害怕这细微的变化被人瞧去,于是生生地止住了。
王银蛾强压下一丝恐慌,目光巡视着牌位,缓缓道:“我在租的院中。”
“那灵堂的走水是不是你一手造成的?”族长说,“你要记住,撒谎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族长您这一生有没有撒过谎?”
“胡说,人在做天在看!”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却完全回避了她的问题,呵,连审讯的人自己都没有底气。
王银蛾收回视线,正首,再看向那些牌位,感到那种沉重古朴的气息浓烈而绵延。
皇天后土,列祖列宗。
她有罪,死后下地狱也不奇怪。可是银蛾不明白,一个无辜的人在清清白白的时候,要遭受他人欺辱背叛,等她反击了,又说她罪孽深重死后要受地狱酷刑。为的是什么?
祠堂里刮起一阵风,阴森冰冷。
族长再次沉声问:“你究竟有没有——”
“我、没、有!”三个字铿锵有力。
王银蛾直视向堂前黑底白字的牌位,腰杆挺直。
既然你们生出了不孝的后代,那也怪不得后代生下她这个不孝女儿!
若尔等要复仇,那便来吧!只是今生今世,来生来世,除非魂飞魄散,必然世世追仇,决不相弃!
轰隆——
“外面好像打雷了。”祠堂里响起窸窣的人声,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突然,一双探究的眼神挪过来,与她对视,随后那个长老道:“二长老,卜卦吧。”
王家族人信鬼神,更迷恋巫卜之术。做什么事前,总要卜一卦。为此,王银蛾有一丝心虚,怕这种东西真能算出点什么。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
众人噤声看去。
族长叹了一声气,恨恨地看向乞丐道:“将王家那小姑娘带回去吧。”
王银蛾合眸,面上一片淡然,心下却暗喜,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所谓鬼神,不过无稽之谈,即便存在,又能奈何人间事?但凡存在的东西都会有弱点。
听罢,王金银大喘一口气,后背薄薄的衣裳已经湿透,他焦急地跑来扶王银蛾起身。
而这时,祠堂里突兀地响起那乞丐的哈哈大笑:“世人盲信鬼神,可知鬼神亦多为人所化——”
“将这个乞丐打几板子丢出去!”
“等等。族长爷爷!”王银蛾眼微眯,出声阻止。
“王家小姑娘可有异议?”
她吞了一口口水,安抚地拍了下哥哥绷紧的手臂,说道:“这乞丐不过是为了一个馒头,打他几板子虽然解气,可是晚辈想,祠堂里的列祖列宗见了这恐会不高兴。”
闻言,乞丐朝她看来一眼。
一些长老交头接耳道:“这姑娘说的挺有道理。”
“不错,这王家女儿心思温和善良,是个好姑娘。”
到后来,族长不得已同意,叫人把乞丐丢了出去。
“小心点。”王金银低声说着,忽然止住声音。
一扭头,王银蛾见王父面色犹豫地跟在后面,似有几分羞愧。心思几转,她率先开口:“爹爹何故不上前来?”
“银蛾,爹爹对不住你。”
她淡笑了下,没吱声。
王金银劝解他:“爹,你这事的确做的不厚道。但妹妹既然同你说话,也算给你台阶下。日后总有时间消磨这道隔阂。”
这话落入银蛾耳中,她偏过头不让两人看见,嘴角却勾起了一个凉薄的弧度。
既抛之,何爱之?
嫌隙既生,如何能冰释前嫌?
反正她做不到。
跨出祠堂的一刹那,王银蛾猛然回首,将那白檐灰瓦尽收眼底,嘴角浮起一丝淡笑。
“你在看什么?”心中有个声音询问。
“我在看坟墓。明明我还活着,却好像已经死了。”
她看见和她一模一样的孤魂与她招手,就在门槛后面的阴暗里,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盯着她,目光如芒。
“银蛾!”王银蛾被抱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听那人喜极而泣的哭声,心口微动。
淡淡的皂角香气萦绕在鼻尖,王银蛾故作轻松道:“娘亲,我没事。”
可是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那张脸分明惨白,双眼黑幽幽的,叫人看不出半分情绪。
旁的人看不见,可是风无处不在,所以能看见。
梁月庭现在是风,每日追随她的脚步,从街头走到街尾,看着她一把火烧了灵堂,又被人押入祠堂问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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