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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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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

说是“年夜饭”,其实并不是除夕夜,而是苗年第一天前的最后一顿晚餐。但这一餐的讲究半点不比汉族少,用餐前要准备食物祭供祖先神龛和土地神,流程长而复杂,最后边聊边吃到凌晨也是常事。

好在兰晓英如今住在县城里头,规矩便大大简化了,聊表意思后,就笑眯眯地招呼赵雾动起筷子。

“赵队在山里辛苦了,就该多来坐坐,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留寨里守着?没有这样待客的道理!”兰晓英戴着帽子,气色不错地给他夹菜,小姨夫一家冲他敬酒,“我们家惜岚没给您添麻烦吧?”

赵雾含笑瞥她,“是我麻烦了林老师太多。”

林惜岚佯装自然地添茶,路家的年夜饭做得极为丰盛,黄焖牛肉、熏腊肉、酸汤鱼、香猪肉、五彩糯米饭,满满当当一大圆桌,只坐了赵雾这么一位客人,话题自然也就往他引。

逢年过节拉家常最没顾忌,小姨笑吟吟地问起赵雾老家,有没有兄弟姐妹,家里做什么的,查户口一样寻问着,听得林惜岚眼皮直跳。

好在赵雾并没有被冒犯到,笑着一一回应——说的都是四平八稳的实话,只是这实话在不同人群听来,可就未必是一个意思了。

兰晓英兴致颇高:“没想到赵队母亲是大学老师,难怪培养得这么优秀!”

大学老师之间的参差有多大?赵雾没提陈教授在哪一高校任教,更没提起在院里的要职,林惜岚自然也不会告诉旁人。

路驰目光在他俩之间逡巡,赵雾来的这一趟,身份委实有些暧昧不清,家里人只当是宴请新来的第一书记,真到人前了,反而不提起那点年轻人的八卦了。

外人面前,一家人也绝口不催林惜岚谈对象,说出来,显得自家女儿多不行一样。

但jsg对客人,尤其是年轻俊俏的好小伙,那又是另一番作态了。

小姨乐呵呵地问:“赵队年纪也不小了,谈过朋友吗?”

林惜岚的呼吸都顿住了,路驰八卦地投来视线,倒是当事人还气定神闲,轻笑着摇头。

小姨惊奇地挑眉:“没遇到过喜欢的?”

赵雾答:“以前没有。”

林惜岚呛到了,咳嗽声引得众人侧目,她憋红了脸,不尴不尬道:“我没事……”

她这一咳算是打断了追问,饭桌上话题不断转着,转到兰晓英的康复,转到路驰即将到来的高考,转到林惜岚明天的节日主持,钟表的指针也一点一滴转着,直至深夜。

路驰的房间还可以挤一挤,小姨一家挽留起赵雾留宿,得知对方在湖畔公园有公寓住所才作罢。

林惜岚要送他下楼,路驰被长辈们喊着跟上,一出门和两人对视一眼,摸着鼻子咕哝道:“……我也不想来当电灯泡的,你们该干嘛干嘛,当我不存在吧。”

林惜岚脸皮薄,含糊道:“小孩子少胡说。”

她又瞥了眼赵雾,他忍俊不禁,也不反驳。

楼道的声控灯忽明忽暗地闪着,今晚的话像是已经说尽了,这会儿都安安静静看着路。

林惜岚其实想问他,为什么要否认谈过对象,以前没有遇到喜欢的又是什么意思。

但路驰在,她也没好意思问出口。

楼道的风总是很大,寒凉得直往皮肤里钻,到路口了,林惜岚就送到这,穿过马路,对面直走就是湖畔公园。

绿灯亮起来,赵雾却没有立马走过去。

他少见地露出了迟疑的神情,片刻后叹了口气道,“明天叶穗和张亦澄要过来。”

林惜岚没有反应过来。

“我也是今晚才知道的。”赵雾解释,“今年没回去过年,她们说要来看看。”

来看什么?那自然是瞅瞅能让某人乐不思蜀的地方了。

林惜岚还没反应过来:“啊?”

她下楼套了件厚厚的羽绒服,仰头露出这个表情,活像只呆企鹅,赵雾好笑道:“张亦澄说好久没见你了。”

确实是很久很久了,林惜岚辞去家教后便再没有和陈家有过来往。

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如今也已升入小学高年级了。

不管怎么说,林惜岚都很感激那段家教经历,毕业后她的大数存款基本都来自陈家的慷慨时薪,而张亦澄一点不娇气,又聪明得很,可以说是老师们带得最有成就感的那类学生。

至于另一位——

“叶穗也一直想见你。”赵雾无奈轻笑,“你没加她微信,她还耿耿于怀着。”

林惜岚唇线抿直了,盯着他不说话。

该耿耿于怀的分明是她才对。

赵雾好像永远都这么坦然,谈起前任也如此心平气和,倒让林惜岚叹服起他的修养了。

可惜她还没修炼到那个境界。

她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马上就是苗年了,她不想生气,也不想吵架。

所以,她只是望着那变红的信号灯,转头对快和黑夜融为一体的表弟说,“我们走吧。”

然后她和赵雾挥别。

走了几步,林惜岚没忍住回头,灯跳转成绿色,但赵雾还没走,隔着夜色,冲回头的她道:“回去吧,外面冷。”

外面的气温比前阵子已经好过多了,但赵雾总是担心她冷。

今晚是年夜,但没有人替她把热水打到跟前,没有人会抱着她把冷成铁的双脚暖热,拧热毛巾时她一阵恍惚,白雾氤氲缭绕,怎么都拧不干爽,只好就着湿毛巾擦了擦脸。

兰晓英倚着门望她,慢悠悠问:“你和赵雾怎么回事?”

林惜岚一个激灵回神,下意识装傻:“什么怎么回事?”

“装吧,能耐了,连你亲妈都瞒。”兰晓英一脸笃定,林惜岚不知道哪里出了偏差,只得哀声嘀咕,“哪有啊……”

“哪有?看看你们那眼神,哪里清白了?”兰晓英摇摇头,“我是搞不懂你们年轻人了,说开了多好,今晚还能热闹庆祝庆祝。”

庆祝什么?又不是结婚,林惜岚腹诽,却不敢说出口,只好反思起自己,眼神真的有那么明显么?她明明都忍住了少瞄他。

或许是她脸上的困惑太明显,兰晓英叹了口气,不知想起了什么,“你啊,有时候就是想太多。我看赵队对你,是真上了心。”

“可是——”林惜岚忽然住了嘴。

她有太多的但书,多到一天一夜也说不尽,而这些理由背后的曲折不需要母亲知道。

“等到你老了就明白了,千金难换真心,不要错过了才后悔。”兰晓英没有劝慰,说到这儿也停了下来。

林惜岚从未和母亲聊过感情话题,成年后两人愈发疏远,打电话时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近况寒暄,吃了什么,过得怎么样,需要什么,她们默契地报喜不报忧,维持着平静祥和的离心。

可在这一刻,她突然想问母亲,“那你呢,你现在后悔吗?”

遇到我爸,和他结婚后悔吗?他那么早离开,你有没有怨恨过呢?

她竟问出了口。

兰晓英一愣,继而笑了出来:“不,从来没有后悔过。”

她伸手把女儿毛衣里的玉佛吊坠捋了出来,不知想起什么,“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但惜岚,穷不是原罪,关键是要遇到对的人,这样才不会消耗彼此,落得一地鸡毛。”

困雀山是穷的,但人穷志不短,林振远和兰晓英一直有在努力地生活,努力地把日子越过越好。

林惜岚没有继续追问,她躺在床上,那脆弱的自尊仿佛随着那句笃定的“不后悔”变得坚强起来,老林在的话会对她说什么呢?

——“我们女儿当然配得上任何人!”她忽然有些想笑,那一定是毋庸置疑的,无比确信的口吻,他还会挑挑拣拣,哪怕是神仙下凡也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他在外面多顶天立地的一个人呀,可回到家里总容易感动得流眼泪,一想到有一天要把女儿交到别人手里,眼圈立马就红了,林惜岚怀疑自己的泪失禁就是遗传的老林。

她把玉坠放在胸口,突然很想他。

也想赵雾。

林惜岚觉得自己很不争气,想他干什么呢?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她反复提醒自己,然而睡着前最后想到的却是——反正明天又能再见了。

反正还有明天,反正还能再见。

现实却总是没有理想丰满。

苗年节的第一天,林惜岚等了很久都没有见到赵雾。

她一早就被带起来打扮,穿上复古的传统苗服,厂字领的上衣,斜垂的围肩下缀着整排繁密的红珠流苏,浅色蜡染布料上绣着无数神秘的“无字天书”,再搭上八窝纹的围腰,红黑色调的百褶长裙,细密格条间绣着别有新意的河图洛书纹,几乎让人挪不开眼。

兰晓英对传统审美很自信:“你外婆当初可是方圆几十里最好的绣娘!这套嫁衣可是她一点点亲手绣的呢。”

林惜岚还在化妆,回山里后她就不怎么碰化妆品了,手法生疏,李菀看不过眼,主动亲自动手给她化上了全妆。

不算长的头发盘起,最后戴上环圈绣着四方五位纹的圆盘帽,长长的珠饰流苏整面垂落,随着她轻盈的动作不断摇曳。

这是兰家最隆重的一套盛装,在当地,这一概念往往是和嫁衣等同的。

林惜岚轻笑了声,镇上特意派车来接她,男主持已经在了,这个毕业没多久回乡的年轻人也换上了盛装,手工蜡染的黑布,刺绣以牛龙为主,飘带下摆缀着羽毛,配色繁多,五彩斑斓。

看到林惜岚,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家里人特意给我借了件百鸟衣。”

若说林惜岚这身盛装可担嫁衣,那对方这身可就真是定情之作了,她笑起来:“很衬你。”

她语气平平,谈不上真诚,但这名叫阿傍的男主持还是红了脸,别说直视她的眼睛了,连头都不好意思往她那边转。

苗年节的开幕式并不复杂,林惜岚好歹也在电视台干过记者主播,一个镇上的集会活动还不至于让她怯场。

但和以前的工作还是不一样的,在这里,到处是意外,到处是放任,状况频发,不怎么专业的音响设备,稀松的组织,然而正是在这些让人皱眉的问题下,诞生了一个热闹无比、生机勃发的苗年节。

长长的游行方阵进入镇中心的铜鼓广场,第一届古村落文化周暨青木镇苗年节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村民们自发组建的芦笙队齐声奏乐,穿着苗衣、头戴串珠圆盘帽的姑娘们踩着节奏踏步,环形的芦笙场周围满是当地民众和游客,阿傍深情jsg地念着介绍,林惜岚负责串场词。

摄影就位,祭鼓声动,高达四五米的芦笙吹响,传统和未来在此刻短暂地交汇。

没有领导致辞,也没有商业门票,麻木颓靡的面貌焕然一新,这是从贫困走向小康的希望之路。

林惜岚的目光从人山人海中扫过,依旧没有看到赵雾。

一张张面孔缩得很小,可她就是笃定,她会找到他的,只要他在。

可赵雾不在。

她没办法看手机发消息,李菀和村小的孩子们上场了,踢踏着欢快的传统乐舞,摆动肢体,玩得不亦乐乎。

她还看到了人群里小姨一家,母亲也在,她今天没有戴那顶显眼的毛线帽,换上了一顶传统的覆顶圆盘帽,把所剩不多的头发遮得严实,看起来就和寻常的苗族妇女没有区别。

她还看到了金婷娜一家,她一手抱着小女儿,一手牵着大女儿,没有穿苗服,她和林惜岚对上了视线,不禁莞尔一笑。

然后她看到了张亦澄,如果不是身旁站着的叶穗,她差点没认出来——她们穿着苗服盛装,头戴着不知道从哪带来的银花冠和硕大的银角,胸口挂着银压领和项圈,招眼得就像黑夜里发光的萤火虫!

林惜岚念着词,唇角笑意更盛,擡头间忽地看到广场上空不知何时多了一架无人机。

这在平澜县绝对是个稀罕物,不少人擡头好奇张望,但那无人机只是平稳地停留着。

节目一个接一个的过,苗歌对唱,山歌合唱,苗族人民似乎真的天生能歌善舞,又或许是某种强烈的传统文化冲击,随着那庞大的芦笙舞队伍一点点壮大,围的圆圈越来越大,如混乱的漩涡一般震撼人心。

开幕式结束的时候,到处是合影的人,林惜岚也算个当地名人了,加上这身装束,几乎走不开身,只好挂着微笑做活动吉祥物。

那架小巧的航拍无人机还在盘旋,仿佛心有灵犀般的,林惜岚忍不住找它的主人,回头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含笑的双眸,他今天穿了件飞行夹克,一反往日的老成,看起来颇有些酷飒桀骜。

林惜岚憋着的气突然就泄了。

没出息。

她暗骂自己,但亮起的眼睛却藏不住,赵雾也不打招呼,就那样冲她笑,“开心吗?”

林惜岚点点头,圆盘帽下缀的串珠流苏跟着一摆一摆,分外可人。

赵雾无声地笑,无人机返航回到他的手里,周围一圈人发出惊叹声,林惜岚好奇:“你从哪弄来的?”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问了,赵雾这阵子和她在一起,哪都没去,自然是叶穗刚带过来的了。

果不其然,赵雾颔首瞥了眼东南角方向,张亦澄顶着那沉重的银头饰,举高了手朝他们打招呼。

林惜岚又开始和人合照了,还有人要拉她和男主持阿傍一起拍,两手一边一个苗族盛装,旁人调侃:“登对哟,您拍得跟证婚一样!”

林惜岚敬业地保持微笑,越来越多的人要来和他们一起合照了,“那一对主持”这样的话以极快的速度在广场蔓延开来,阿傍又不敢看她了。

她心中哀叹一声,赵雾就这样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林惜岚恼怒地瞪他一眼,他便笑着伸手把她从取景框里拉了出来。

合影者身旁立马就缺了个站位,阿傍诧异地盯着他,赵雾招手,笑容含蓄:“林小姐已经有约了。”

他没有放开林惜岚的手,带着人穿过人潮,阔步离去。

广场上的风一阵一阵,腊月的太阳再大气温也不会太高,盛装的方阵从大街游行而过,青木镇从没这么热闹过,一路上和他们打招呼的人络绎不绝,眼尖地看到赵队长拉着林老师的手,不约而同地露出促狭的笑容。

长桌宴已经摆上了,困雀山村委会成员悉数到齐,镇上县里常打交道的也来了,京城来的扶贫工作队昨日走光了,这会儿就剩下赵雾这根独苗,岂有放过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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